皇帝悠然道:“太平王应该感谢先帝驾崩得太早,没有将事情逼至王对王的局面。
而你父亲提前开始了开海的布局,他对朕太过信任,以为这场政潮能够必胜。
然而太平王与江南四大家本就因为军资失窃案,一直派人盯着他。
因此发现了他开海的计划,自然也知道了他与朕在暗地里的联系。
再加上军资失窃案,所以不得不灭了你家族!”
徐隐握住了拳头,重新坐了下来。
“所以说,在下的仇家不仅仅只是太平王?还有江南四大家?”
“今日的江南四大家已非昔日的江南四大家。”
徐隐看着皇帝,说道:“你已做了清洗?”
“当然!”
“可你为何要将家父昔日涉及之案的线索全部斩断?”
“徐寒江虽是我的好友,但我也是皇帝!皇帝自当胸怀天下,而非一己私情。
帮你父亲追查到太平王,却又如何?”
徐隐也当过皇帝,这里面的事稍稍一想便很明白。
“如果真追查到了太平王身上,他必然鱼死网破,以他的资源,就算不是你的对手。
却也足够令江南糜烂,倭寇横行无忌。
而北方的精兵还必须固守关城,防止当时北方大敌入寇,无法向南镇压。
偏偏南方卫所糜烂,不堪作战。到时必定半壁江山陷入战火,江南赋税重地失控。
朝廷无钱维系边防,必定陷入内忧外患的险境。
纵然最终平定叛乱,其结果也将与安史之乱平定以后,朝廷再也无力管辖地方,藩镇割据更加严重。”
皇帝点头道:“这已是朕所设想的最好结局,当时那些年北方年年旱涝冰雪灾害不断,再失江南,情况只会更糟。”
“所以你故意斩断一切线索,又灭了江南四大家,一方面是打压太平王,一方面也是安其心,不令其鱼死网破?”
“不错!”
皇帝看着徐隐说道:“所以朕登基三年后,积蓄足够实力,才起兵大胜北庭,擒酋首而归,就是因为朕不愿动用藩王势力,只以边军与禁军之力破敌,当然要有更长时间积累。
即便如此,未到必要时候,朕也不想以牺牲江南为代价,发兵对付太平王,所以哪怕是现在,你要追查此事,我仍要做出一个态度给太平王看!”
徐隐说道:“所以当我选择要了解一切真相,你才会威胁我会全天下通缉追杀我。”
“不错!你的性命,当然及不上整个江南的安危重要!”
说到这里,皇帝轻轻一笑,又说道:“不过,朕是真的很想让太平王去死,不仅他要死,他的世子也要死!
只有这样,朕才能够分裂那些海寇,重新开海,设立市舶司,维系本朝海防!”
徐隐笑了起来,说道:“所以你说的这个通缉,其实既是考验也是交易?”
“不错!如果你决心不够坚定,那么去找太平王复仇,就是自杀。你既然不惜被天下人追杀也要复仇,朕自然相信你的决意。所以这个通缉,实际对你而言是种帮助。”
徐隐起身望向窗外,说道:“我会见识一下陛下的这个帮助,分量究竟有多重的。”
皇帝亦走到门口,看向太和殿处,说道:“现在,那两个绝世剑客应该正在决斗,结果也该要出来了。”
“我这个反贼,也实在不适合继续呆在宫中了。”
徐隐提剑向外而去,皇帝在他背后说道:“希望朕不会听到你惨死街头的消息。”
徐隐说道:“每一个剑客都在等待他们死亡的那个时候,只是没到那个时候之前,他是怎样都不会死于他人之手的。”
紫禁城,太和殿,顶部。
此时已是四更时分,东南王世子与他的同党已被就地正法,叶孤城一剑在手,却也挡不住三千铁甲与在场众多高手。
他心知今晚必死,但他不愿自己一生盛名成为他人垫脚石。
即便要死,他也只愿死于一人之手,这人便是西门吹雪!
两个人站在紫禁之巅已有许久,他们就像是两个孪生兄弟,无论是性情还是剑意,都十分相似。
他们的剑法都是绝剑,不给对手留余地,亦不给自身留余地,所以他们的剑虽给无数人带去死亡,但也一定有一柄剑,正等着收取他们的性命。
叶孤城觉得自己已经等到了,因此他的心无比安定,他的手无比沉稳,他仿佛又恢复到了白云城主,天外飞仙的自信。
西门吹雪也在等这一刻,这是一个极于剑,亦诚于剑的剑客最终宿命。
他们的剑终于拔出了鞘!月光下,那是同样的辉煌!
陆小凤心中不安,可他已无法阻止这场决斗。
老实和尚在他旁边忽然问道:“谁的胜算更大?不,我是想问,他们二人谁被徐隐伤得更重?”
陆小凤断然道:“徐隐剑有余情,两人伤得都不重,也绝无任何影响。能决定他们生死的,只有各自的剑意,我有点担心西门吹雪,因为剑仙心知必死,已毫无任何留恋,更无任何牵挂。”
一旁听他们二人说话的木道人叹了口气,说道:“可剑神已有了人类的情感,他不再是神,而是人……”
就在这时,紫禁之巅的两个人动了!
他们互相朝对方冲去,步法并不快,但每一步都结合手中正向前递出的长剑,产生着奥妙无穷的变化。
在场众多高手,无人能够看尽二人剑法和步法中的全部变化,哪怕只看出一两种变化,就足以让他们每个一人冷汗直流。
两位绝世剑客的任何一个变化都极耗心力,应机而动,偏又行云流水,毫无滞塞,已达随心所欲的境界,这个境界,距离无剑之境,也就只有半步之遥。
当两人近至十步时,一切变化尽归于虚无,所有战前用来迷惑对方的举动全部凝聚唯一,化为一道残影!
画面如同被瞬间抽去无数帧,方才两人还在前冲,忽然间就已剑锋相对,近在咫尺,眨眼间便能分出生死胜负!
西门吹雪的剑势变化看来虽灵活,其实却呆滞,至少比不上叶孤城的剑那么空灵流动。
叶孤城的剑,就像是白云外的一阵风。
西门吹雪的剑上,却像是系住了一条看不见的线。
他的妻子、他的家、他的感情,就是这条看不见的线。
高手相争,本就争的是这一线之差!
西门吹雪的剑已钉向了叶孤城的心脏,然而叶孤城的剑,却必能先一步洞穿西门吹雪的咽喉!
西门吹雪仿佛已看到自己倒在叶孤城的剑下,而他持剑立于紫禁之巅,月光下,寂寞如雪。
然而!
他却看到叶孤城脸上展露的微笑,看到了他的剑莫名偏开了两寸,看到了他心中的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