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泥土铺就的小路上,满是草履皮靴的脚印。飞扬的尘土溅不太高,遇到空中的水汽便沉落归寂。小卖部里的人们低声谈着话,我目不斜视地快走,半个小时后,抵达了小镇尽头的那座小区外头。
那是个颜色沉重的破败建筑,被强悍的墨色植物攀附吞食。城外的道路有着高低起伏的坡度,灰色的冰粘接在上面,黄色毛的小狗玩着滑冰的游戏。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楼前面的红色地砖是镂空的。刷子一样枯黄的草立在那里,有个穿白大衣的大爷在它们中间溜一只乌鸦,细细的链子拴在小鸟的左脚上,它大张着嘴巴不停地说话。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穿红衣服的女人对着手机哭诉着什么,胳膊一摇一摇的,不知道哪一下就会从她的身体上脱落下来。空旷的视野只有他们两个人,扫地的大妈在五分钟前从这个小区离开了。
我咳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小镇还有我没去过的地方,而且还如此荒凉。
“地方没错吧?”我掏出遥控器,伪装成手机一样贴在耳侧。
“当然,”遥控器懒洋洋地说道:“反正这个小镇也就这么芝麻大的一点儿地方,还能有跑了?”
“说的也是。”我点点头。
昨晚与她仔细交流后,知道了当年上高三的她是自杀在学校女厕里。至于具体原因,她却全然忘记了。
遥控器听完有些费解,觉得可能事情并不是原本想的那么简单,于是索要了她家的地址欲一探究竟。
这便是我出现在这个小区门口的原因。
但是,可能是我的脑子有问题,哦不对,是那破遥控器的脑子有问题,如果它有脑子的话。我们漏掉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
名字。
昨晚我们竟然忘记了问她的名字是什么。
真是白痴。
“都怪你,忘记问人家的名字,你现在让我怎么去问有关于她的消息!”我很不爽地对遥控器说道。
“呵呵。”
遥控器很不屑地笑了下,笑声中充满着深深的嘲讽。
“小爷怎么可能忘记这么简单的事,”遥控器震动了下:“自杀的人是不会记得自己的名字的。”
我挑了挑眉头。
“我们来就是为了寻觅她的名字,”遥控器贱兮兮地给我俩的对话下了结语:“白痴!”
我极为不爽地把它塞回了口袋里。
遛鸟的大爷依旧在那自得其乐的逗弄着,我快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地站在大爷身旁,轻声说道:“大爷早上好啊。”
大爷没有理我,继续逗鸟。
“大爷,大爷!”我又喊了几句。
“你大爷!你大爷!”
那只乌鸦突然扑腾起来,朝我叫嚷道。
我吓了一跳。
“大爷,你的黑鸟也成精啦!”
咦,我为什么要说也。
“成什么精,”大爷没好气地回过头来,终于是开了口:“没见过乌鸦开口讲话阿。”
说实话,我一直以为鸟类当中只有鹦鹉会学舌,没想到乌鸦也有这个功能,但想了想自己揣在口袋里的遥控器,好像自己真的有些大惊小怪。
“嘿嘿,”我憨笑道:“我还真没见过这么俊朗的乌鸦。”
大爷白了我一眼,说道:“你啥眼神阿,乌鸦黑不溜秋地哪门子俊朗了。”
得,马屁拍在马腿上。
我悄悄斜着眼看了他一眼,这老头不按套路出牌阿。
不想跟大爷继续磨叽,我直接切入正题:“大爷,我跟你打听个事。”
“不管。”
大爷这次头都没抬得说道。
“喂!喂!你们大爷大妈不都是爱多管闲事的嘛!这次怎么这么冷淡阿,难道因为我长得不可爱麼?”
糟糕!一不小心把心里的吐槽说出来了。
大爷缓缓抬起头来,一手挠了挠脸颊,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我。
“你长得的确是一点儿也不可爱阿。”
“那你也不必在‘一点儿也不’这几个字加重音好吧!”我气急败坏地说道。
“好啦好啦,”大爷摆摆手:“年轻人莫太冲,你刚才说啥?有事问我?”
我也终于想起正题。
“是是是,”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大爷有个小事想问你一下。”
“嗯嗯。”大爷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然后朝我伸出一只手来。
我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大爷可真是有礼貌的好人呐。
于是我伸出手和他握了个手,岂料大爷立马一脸嫌弃地把我手甩开。
“干嘛?”大爷义正言辞地斥责道:“你是对我有什么想法阿!”
“大爷!我不是这种人!”
“那你这是啥意思?”大爷的眼神里满是怀疑。
我也纳闷道:“大爷你伸出手难道不是要和我握手嘛?”
大爷又翻了个白眼,都快翻到吐鲁番了。
“好处费!好处费懂不懂?”
“大爷,”我也一脸的嫌弃:“助人为乐可是天朝民族的传统美德阿。”
大爷忽而娇羞一笑,掩面道:“其实我祖上是个外国人,我也算是个八国混血。”
我被大爷的恶意卖萌雷到外焦里嫩,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可是我头一次说出这个秘密你可不要向外人讲哟。”大爷不忘补刀。
我跪了。
“大爷你赢了!”
闻言大爷立马端正站好,一脸冷漠地说道:“那还不快把好处费呈上来。”
“喳。”
我很入戏地应了一声,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遥控器给他。
阿,掏错了。
我一脸歉意地把遥控器从大爷手里抽出来,然后掏出皱巴巴地五块钱来,敬重地把它放在大爷的手心里。
大爷皱了皱眉,举起钱在太阳底下看了几眼,确认真假无误后才放心收下,塞到了袜子里。
我看着大爷小心翼翼地把五块钱塞进左脚袜子里,眼角直抽抽。
“好了,你问吧。”
我松了口气,终于进入了剧情。
“大爷你知道你们这原来有一个上高中的小姑娘嘛?”
“我们小区有的是上高中的小姑娘,你说哪一个?”大爷不耐烦地说道。
“大爷你听我说完,我是说三年前自杀死了的那个。”我忙解释道。
大爷停了一下,似乎在思索那个女孩,然后恍然大悟地阿了一声。
我高兴地应道:“大爷你想起来了!”
终于是功夫不负有…
“完全没想起来。”
心人你妹阿!
“没想起来那你恍然大悟地阿个什么劲阿!”我感觉我都快抓狂了。
大爷依旧那么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没想起来难道就不能阿了嘛。”
“阿!阿!阿!”
他的那只俊朗的黑乌鸦又开始聒噪起来。两只翅膀止不住地扑腾,像想要展翅高飞一样。
“老黑,安静!”
大爷喝了一声。
“大爷你真的完全都想不起来?”我不死心地继续问道:“一丢丢都想不起来?”
大爷一脸无辜地咋吧咋吧嘴,说道:“一点儿也记不得。”
我深呼了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想把遥控器摔在大爷脸上的冲动。
让这两个渣渣都去死吧!
“那,大爷,”我努力让自己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能不能把那五块钱退给我。”
“做梦!”
大爷骤然翻脸,怒目圆睁,像头发怒的老狮子。
哦不对,应该是老狮子狗。
正在我咬牙切齿之际,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问道:
“请问,你要找的是我堂姐吗?”
我回头看,一个大概十四五岁的男孩子站在我面前,含笑看着我。一手提着一包零食,一手牵着一只半人高的巨大金毛。
金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鼻头不安分地嗅动着,兴奋地叫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