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易冷笑一声, 只放了茶盏, 冷然道:“亏空是免不了的事儿,只怕这中间可不只天灾,还该有人祸才是。张县丞自吏举而上, 这其中的勾当,想来也该是一清二楚了。”
张县丞见秦易意有所指, 心里打了个寒颤,可是事到临头, 也由不得他再退缩, 只往左右看了一番,牛头不对马嘴的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良山虽小, 可也有几家米铺粮行, 这亏空的事儿自然是不了了之。”
乌云如墨,卷起万重风浪, 骤雨欲来, 烟锁半池城郭。打从昨日起,这良山县的天色便越发的不对劲,阴沉的吓人,路上原就不多的行人愈发的稀少起来,稀稀疏疏的, 远远看去,就像是几只色彩各异的蚂蚁。
忽然一声锣响,敲开了这死寂的安静, “本县县尊秦大人出行,静街……回避……”高亢嘹亮的声音,伴随着声声锣响,惊得路上的行人四散奔走,如同那炸了窝的麻雀,你往这条巷子躲,我往那家檐下藏,躲躲闪闪的,生怕入了知县大人的眼,又招来了什么祸事?眼见着一抬青色小轿过去了。
这些路人正欲探头,却又见着一队的衙役小跑了过来,忙又把头缩了回去,秦易坐在轿里,正掀开帘子往外看,却恰恰看到这一幕,脸上虽无异色,可眼角却不自觉的一跳。
秦易也不命人通知下属胥吏,直直的往县仓清点库房,查知亏空,只是这一路开道鸣锣,早早便叫人得了信儿。秦易才进了县仓门口,便见县丞,县尉,主簿,还有三班六房的胥吏早已等在了门口了,见着秦易的轿子一来,便忙忙的上来请安。
秦易也不惊讶,这些人的反应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当下也不多言,只下了轿子,笑说:“诸位大人来得可巧,我正预备着遣人去请诸位大人过来,既是大家都来了,便同着本官一道清查这库中的钱米出入,也好早日料理妥当这些交接事宜,各位大人可有异义不成?”秦易笑盈盈的说着,话到最后,虽带疑问,语气却十分明显。
这些官吏便是满肚子不愿,只听了秦易这语气,却也不敢说出来,只得呐呐应了,心里却暗自庆幸,幸好早有准备,否则被这头把火一烧,可就真脱不了身了。
秦易与这些下官一并进了县仓,秦易略略打量了一眼,见县仓内有四间仓库,是为粮仓,还有一间银库,料想放的应该是银子并着铜钱之流。
左右两侧还有几间厢房,想来便是看守之人更衣居住之所。秦易扫了一眼这些下属的脸色,也不亲自清点,只笑了笑,对着张县丞说道:“张大人就有劳了。”
说着,便自水墨手中接过了帐册,粮册交给了张县丞。那张县丞虽有意向秦易投诚,可万万没想过秦易会把这烫手的山芋给了自己,当下便脸色一白,如同芒刺在背。
只是当他一抬头,看见身旁的主簿曹鹤文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心知自己是已无退路可言,他若开口辞了去,不但得罪了知县大人,而且会让这些同僚更加对他疑心,眼前无路可走,只得拼死一搏了。
张县丞脑海中念头闪过,咬了下牙,便从秦易手中接过账册,点了两个心腹的下吏,便高声唱着账册查点起来。
秦易见着张县丞接过了账册,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他很清楚,良山县的官吏都是吏举上来的,在官场上并无前途可言,在仕途没了指望,自然也就没了其他的顾忌,贪赃舞弊自是不用说,遇着别的什么机会,也绝对是利字当头。
张县丞虽言语之中,隐隐透着几分投诚的味道,可秦易到底是初来良山县不久,对着县衙上下的官吏并不熟悉,虽从别处打听得知张县丞的官风不差,可到底悬着的心放不下来,难免对张县丞存着猜疑之心,如今见着张县丞接过了账册,秦易倒略放了放心,看来这良山县中还有那么一两个可用之人,若是这般胥吏,都如张县丞这般知情识趣,可不知能省了秦易多少工夫去,毕竟他来良山县虽是来当官的,但他可没心思玩这些官场争斗的把戏。
张县丞唱了许久,清点到最后,整个粮仓同银库竟是不多不少,恰巧一成的亏空。张县丞也料不到这地步去,当下便脸色阴沉,久久不做言语,这些事项他事先虽知道一些,可到底没敢想到,这些同僚竟敢将手段做到了这地步,这已经不是什么下马威,而是赤裸裸的当众扇新任县令的耳光了,眼瞅着这般情势,他想说两句,却发觉喉咙干的发不出声来,只得低下头,沉默不语。
秦易不怒反笑,眼神冷冷的扫了一圈旁边的官吏,只笑问道:“这司仓的仓曹可真是公忠体国啊,不多不少,恰好一成的亏空,既守好了这仓库,也为本官省了事儿,你们说说,本官该怎么赏他,才能彰显了朝廷有功必赏,有错必罚的律例。”
话一出口,满粮仓的人都低下头,不敢做声,一时间这仓库里除去风声竟无任何响动。
县尉李晋休往左右看了一眼,只觉得静的怕人,不禁心里一动,“呵呵”笑了一声,对着秦易道:“什么赏不赏的,这些差事本就是他们的本分,大人不罚已是开了恩了,若再赏了下去,倒让他们忘了本分。”
秦易一听,笑容愈发灿烂,带着一丝疑问看向县尉李晋休,仔细打量了一番,才笑说道:“依李大人的意思,这些都是份内的事儿,却是本官不该赏了。”
李晋休又笑了笑,正欲说话,却见着巡检何兆明,躲在人群的角落里,偷偷给他使了个眼色。
李晋休愣了一下,忙偷眼看了一眼一旁的主簿曹鹤文,却见着那曹鹤文一副若有所思的摸样,正在神游物外。
李晋休赶紧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笑了一下,尴尬的说道:“大人体恤他们守仓不易,若要赏一赏他们,也在情理之中,乃是下官愚钝,不曾想到此处。”
秦易闻言,略微惊奇了一下,只笑道:“李大人何曾愚钝了,本官倒觉得,这良山县里的官吏个个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不然这无中生有的戏法,怎么能变得这么好,变得这么妙。本官看了,也不得不佩服的五体投他呀。”
秦易此话一出,站的官吏里有几个胆小的,当场便觉得膝盖一软,“扑通”一下,便跪了下去,脸上斗大的汗珠流个不停。
秦易扫了一眼仓中的众人,见着在场的人里,虽大多数都噤若寒蝉,可还有几个人脸上露出几分不以为然,甚至略带嘲笑的神色来。
秦易见了,也不理会,只微微一笑,方又说道:“只是,诸位大人未免也太看不起我秦简之了,无中生有算什么,这些陈仓烂谷子的把戏,诸位大人用起来不觉得掉分,我这个才当知县的听了,都觉得脸上无光,这说出去,也徒叫人笑话。”
秦易言罢,也不理会这些官吏是何想法,只端起一旁的茶盅,吹了吹水,又冷笑道:“我知道诸位大人都是胸有沟壑的大人物,今儿我也敢把话撩在这,我不管你们本事在高,能力在强,上天,有雷劈着,下地,有土挡着,想玩些什么替死鬼的把戏儿,那就别怪本官心狠手辣,一道送你们到西天成佛作鬼去了。”
话音一路,秦易把茶盅狠狠一摔,顷刻间,仓库外面就传来了甲片磨蹭的脚步声,玄色的盔甲映着阳光,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刀锋冷冷,如同一抹晶莹的寒月。
人数不多,细细算来不过三四十人,只是那连身的墨色盔甲,浑身上下的血腥煞气,很明显的告知了在场所有人,这些兵士都是刀山火海里杀出来的强悍之士。
这些兵士一进来,那些仗着收买了衙役,意图不轨的官吏,也不安了起来,主簿曹鹤文也不敢在神游物外,而是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摸样。
县尉李晋休心里暗叫不好,早知这小知县不好糊弄,可也没想到竟然是动不动就要大开杀戒的主儿,这以后的日子可就难了。
巡检何兆明看着进来的兵士,眼神一暗,对旁边官吏的哀求眼光,只做不理,默默低下头来。
秦易见状,只微微笑了一下,冷笑道:“本官早就说过了,蔡知县病故了,朝廷怎么看,本官不知道,只是本官生来胆小,所以。既敢来这良山县做官,为防着什么天灾人祸,自然得准备充分一点,各位大人,你们说是不是啊!”那些官吏早已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听得秦易问话,只管点着头,全然无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