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叹苍天无眼世人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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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到了六月二日, 苍天无眼, 这几月竟是滴雨未落,涌入京中的饥民越发拥堵难消。朝廷上已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 圣上连降三旨,免去了林高两州三年的钱粮, 又停征了报旱无收的府县的赋税,还特降中旨开了内库, 以内帑救济灾荒流民, 可谓是皇恩浩荡。但是这久旱无雨,京中虽是物华天宝之地,却也支撑不住。

先是粮价在半月间连翻了三倍, 幸而遇得一队由海路北上贩马的商队, 那几十艘商船的船舱里压舱的不是石头,而是喂马的大豆粗粮, 算来也有十万石左右。见着京中粮价暴涨, 那商队也没有见银不收的理儿,再说着这些压舱的粮食虽是为贩回的马匹准备的,可北边也不缺喂马的草料,盘算一番,十万石粗粮放出去, 不过几日工夫那暴涨的粮价又倒跌了回去,算来生生多活了一半人命。

只是这粮价虽降了,但京中灾民日多, 施衣舍粥的善心人也招架不住,权贵世家虽时有赈济,到底是杯水车薪,于是满街的叫花儿,讨口儿竟是成群结队,随处可见,那官牙子,私牙子手里又攥了不少卖身求活的人命儿,偏这人命忒贱,比着猪羊还不值,不过几钱银子,还无人买去,只那十一二岁,颜色正好的小丫头片子,还能值个二两三两银子。

俗话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那人牙儿更是丧尽天良,断子绝孙的行当。有那连黑了心的牙子虚钱实契,哄着骗着灾民流民按印卖女,这响儿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那响儿盆满钵满,落地有声,偏还有牙子能言巧辩,只言赖活一人,胜过好死一家,可悲这人世鬼魅横行,几如幽冥地府。

秦易因王姨娘一事,总有些闷闷不乐,郁郁难欢,也不愿外出走动,只静心温书备考。今日偏又听得小丫头传了话来,侯爷筹备家学,延请名师,已是诸事齐备,只等着明儿先生进馆。有那风言闲语,笑谈着那位先生非一般沽名钓誉之辈,乃是云州饱学大儒,因恰在京中,又于侯爷相交甚好,这才被聘了来。听着那些言语之中,仿佛经了这位先生一指点,便能鲤跃龙门,蟾宫折桂,杏榜上更是独占鳌首似的。

扰的秦易越发不快,心中浮躁,既无心思看书温卷,也无兴致练字作画,忽的见了屋外清风拂花,浮云遮天,一时竟起了寻幽访径的心思,只他也不知去何灵山古迹,目光扫过书架,落在一本《太祖实录》,秦易倒想起一个去处来,华真观。

这华真观,说来来历颇有些传奇,据说太祖的父辈,世居京华之地,幽僻之乡,以耕读为生。忽一日,有一青衣道士从北而来,自言乃昆仑山人,善医通术,望之太祖祖地,笑曰:“此地有龙气,却非腾蛟耳。”于是筑庐为观,潜修山中。

至前朝平帝末年,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太祖之母,生三子,无一能活,时逢地裂,天摇地动,天有红光。太祖父辈避难山中,忽见道士衣不沾尘,作歌而行,路遇太祖之母,叹曰:“紫气东来,钧天西望,天时已成,人间从此多事矣。”

举身欲走,太祖之母见道士非凡道俗士之流,上前求子,道士笑曰:“天赐麟儿,贵不可言。”言罢,轻拂衣袖,飘然远去。

数日,太祖之母,突觉娠至,举家上山谢道,遍寻草庐不至,及至山顶,忽回首旧地,山腰一侧,不见草庐,只见桂阈碧坛,巍巍道观,寻之观中,无道无冠,遍不生尘,众人异之,以为仙怪。后来,太祖登基,曾三参此观,赐名华清二字。

华清观虽曾是显圣之地,但奈何并非寻常寺观,况且观中道士皆以清修为主,也无甚灵异之处,久而久之,也泯于众矣。不论道观,但那华清观附近的山水,却有可观之处,兼着离城近,竟是难得的好去处。

正是树木参天,重峦峭壁,一路行来,远离尘世喧嚣,竟是连山中的虫鸣鸟语,也要安宁低缓的多。山风微寒,秦易身上的湖色折枝杨柳库绸衣衫,随风扬起衣角,仿佛似步空凌虚一般。秦易被这寒风一激,却打起了寒颤,忙披上了浅绿色绣着兰竹纹饰的披风,快步朝前走去,转了一处路亭,便见着道观的山门了。

到了门前,秦易却略有几分诧异,往日此处常有些车马,如今却只寥寥几个信士,偶尔有一两个朝真的百姓。进得山门,石阶两旁,雕栏如玉,古木亭亭如盖。秦易也懒游殿宇,只寻着石阶一路,往那观后的涵星池去了。

行到近前,才听得宿鸟鹤鸣,忽见着树下站着个道士打扮的男子,一袭青衣,飘飘若仙,听得秦易脚步声,回过头来,面如冠玉的脸上微微一笑,转身拜道:“原是秦兄来了,怪不得这鹤鸣于天,声闻四野。”

秦易也不答,只还了礼道:“齐兄这番打扮,不是来此求仙访道,倒是受?归真似的,我倒是赶上了时辰,正饱了眼福了。”原来这树下之人竟是齐轩,只不知他为何一身道士装束。

齐轩微微错愕,旋即笑了起来,只说道:“秦兄真是冤枉我了,只不过是适才不甚弄坏了衣裳,特向这观里的道士借了一身换上。”说着,又靠近了秦易,低头在秦易耳畔轻言道:“秦兄这般心细如尘,不只是一贯如此,还是另有别意。”

暖暖的气息掠过莹白如玉的颈项,秦易心下一慌,却也不肯示弱,只仰首笑道:“当然是一贯如此,若是齐兄归了真,受了?,往后再成了仙,也好渡一渡我这红尘苦海之人。”

齐轩唇角一弯,似笑非笑的说道:“若我成了仙,怕是想渡秦兄,秦兄却是不肯。”

秦易睁着一双清亮星眸,直问道:“又何不肯,长生不老,白日成仙,谁人不想,又谁人不愿?”

齐轩看着秦易星眸水漾,一时胸口发烫,只笑说道:“若是我成了仙,自是法力无边,再手一挥,把秦兄变个女儿身,渡上天去,做对不羡鸳鸯的神仙眷侣,也不知秦兄肯是不肯?”

这话一出,虽知齐轩是打趣说笑,秦易也羞的满脸通红,只眉间微寒,冷冷道:“只怕齐兄成了仙得了道,早把这红尘给抛诸脑后了。再者,我只听过升天的仙佛,可没见过下凡的神君,齐兄若是有缘成仙,只怕没缘下凡。”

一通话儿,连讽带嘲的,说的痛快酣畅,可秦易却也不后悔,也不管齐轩如何,转身便往来路回去。

齐轩怔了一怔,知秦易生了气,也心知自己玩笑开过了头,只拉住秦易的手,正颜道:“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便是瑶宫仙娥,也应悔泣,千秋寒苦。若无一知己眷侣,便是坐拥天庭,千秋万世,也不过一座华美的囚笼。”

秦易微低下头,星眸微亮,心里纠结难以描述,想来只怪着齐轩这话,太过矫情,听得自己颇不自在,一念及此,秦易也不生气了,只展颜笑说道:“人各有缘,此中系天定,非人情能强。齐兄只想着天上的仙娥,却忘了这人间烧丹求仙的术士,可不是两难全。”

说得齐轩也忍不住一笑,只叹道:“果然如秦兄所言。”却又转言笑道:“前面池边,有一处白石亭,亭立池上,亭下游鱼,心思机巧,可见一般。”两手相握,只觉得秦易指尖寒凉,便温言道:“秦兄若是不嫌此处清寒,不妨与我到亭中温酒论道。”

秦易感觉齐轩的手指上略有几分细茧子,不似自己的光滑柔嫩,偏生掌心滚烫一片,烧的自己的手掌也暖了起来,只抽出手来,笑说道:“齐兄所请,自不敢辞。”方拱了拱手,与齐轩往那亭子里去了。

那涵星池,本有传是天上星辰所化,其中的游鱼也不似寻常赏鱼,虽大类锦鲤,却鳍艳如裳,浮若飘带,游动之间,仿佛飞天曼舞,天花缤纷。到了亭前,却见那亭子,也有异处,亭中以湘竹屏风隔断,轻纱垂幔,清风徐来,池中涟漪,亭里铃动,竟似仙境洞天。

秦易看的目不转睛,恨自己不精绘画,不能将此美景绘于纸上,留待日后重温。齐轩笑问道:“此地如何,可得秦兄心许?”

秦易赞道:“真是索远寻幽地,求深访洞天。此处水光潋滟,山色清妍,在亭中看水观山,已是幽邃雅静,若在山上观亭,却该是另番气象,果是仙家手段。”正说着,一阵清风拂来,水石清寒,千竿碧竹,沙沙作响,远处一鹤排空而过,直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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