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敢狡辩。”侯爷脸色愈发难看, 怒不可遏道:“清楚明白, 府里成百上千的下人,左不出事,右不出事, 偏你的陪房出事,你不清楚明白, 还有谁明白?”越说越失望,直冷冷道:“你不承认也罢, 明天我便让人修个佛堂, 你自清修赎罪,府里的事儿你也别管了。”
这话一出,夫人听着心惊, 气不打一出来, 朝侯爷扑了过去,厮打道:“我承认, 没做过的事儿, 凭什么要我认,你家的奴才弄鬼,倒怪在我的头上。近朱者赤,你有能耐,怎么平日不管, 出了是非倒拿我出气。嫁到你家来,我何事能做个主儿,这些年我何曾一天舒坦过, 老太太不喜欢我,成日不是在说这便是说那,你何时吱个声儿。”
说到伤心处,夫人颓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哭了一阵,又讥讽道:“我娘家是不成器,可这么多年来,我在你面前说过一句帮衬的话儿没有。倒是眼见着旁人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今儿帮兄弟,明儿帮姐妹,偏老太太还喜欢的不得了。她养庶子在身边便是贤惠,我连自个儿子身边的丫头都做不得主儿,西府里前几年闹了多少场,跳井的,上吊的,抹脖子的,害女儿痨的,细说来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东府里除了易哥儿她娘命薄,其他的你宠也罢,厌也罢,我何时理会过,又何时随心所欲的说句话,做件事。我比谁差了,又不如谁去,只不过是入不的你母亲的眼罢了,我忍了半辈子,为的是什么,不过怕你为难,怕贤儿难过罢了。到头来。好的没见着,却是生生一身的罪过。”越说越伤心,心上像针扎一般,又是委屈又是不甘,泪水也止不住的流着。
侯爷听得夫人的哭诉,心下无言以对,那满腔的怒火也似被冰水浇熄,他虽不理内务,但也不是不知府中境况。夫人虽出身前朝世家,但礼数上从未错过,便是老太太再刁难再不喜,夫人从未抱怨过一句。他虽是嫡子,但二老爷也养在老太太身边,他从小刻苦用功,可在老太太面前总没有弟弟会说话,会讨老太太喜欢。只是他毕竟是老太太亲生的儿子,老太太再宠弟弟,也越不过他去,即便如此,他想起过去,仍有些说不出口的委屈抱怨。
他不是不知夫人委屈,只是夫人贤惠大度,真也好,假也罢,总之合了他的心意,也故作不知罢了,细说来却是他对不住自己的夫人。如今闹出这些许事,条条线索和夫人有关,虽细究来不过是夫人识人不明,但却不得不让他往深处想,一时胆颤心寒。可见着夫人这一闹,又听了这番诉苦,他也只能叹气,毕竟夫人这近二十年的贤惠也不似假装的,更何况还有贤哥儿这个儿子,自己再气再怒,也得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为这事连累了贤哥儿的前程去。
一想到这,侯爷坐在椅子上,疲惫的揉揉眉头,叹了口气道:“你手下那些犯事的陪房都撵出去,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小库房的钥匙你明儿交给老太太罢。”
秦易在老太太那让太医诊治过了,无非说的是陈年旧话,提及秦易吐血,那太医却说只是一时急怒攻心,气血上涌所致,开了一副方子,此后抓药煎药自是不提。
秦易在老太太房里用了药,究竟不好久做打扰,便婉言辞去,正巧着老太太闹了半天,早已有些疲乏,也不便久留秦易,只又劝慰了秦易两句,又吩咐了粗使婆子抬了软轿送秦易回去。
依竹靠着临窗的榻上做针线,每绣一针,泪珠儿便无声的落下,被阳光衬得晶莹剔透,偏她也不理会,只仍专心致志的绣着。揽月看不过去,只上前递了帕子道:“别绣了,我瞧着就难受。”言语之中哭腔隐隐。
依竹抬起头,看着揽月含泪笑了笑,只柔声说道:“只差一片翅膀便绣完了,这双袜子绣好了,加上前儿我做的,也有四五身衣裳了,够着公子夏天穿了,只是这鞋子,怕是赶不及了。”
依竹笑着,揽月却忍不住泪水,伸手夺过绣绷,抱住依竹便哭道:“你别说了…别说了…”
哭着哭着,依竹止住哭,用帕子抹了抹眼,埋怨道:“都是你不好,招的我也哭了,连胭脂都花了。”说了这话,又勉强笑道:“赶什么针线,只怕是我们自个吓自个,今儿闹了一场,未必府里还要放人出去,旁的不说,便是要放,侯爷也不会驳了公子的体面。”
依竹摇摇头,只说道:“今儿这事都因我而起,便是不放人,我也无甚脸面留在府里了。”明明脸上带笑,可眼里却流着泪水,直叫人看得不忍。
揽月敛了笑,没好气道:“今儿这事,又怪不得你,都是那些婆子无赖。你留在府里还好,到底是大丫头,那些烂舌头的人,倒还要惧着几分,若是出去了,才是由得他们作践呢。”
正说着,佩玉步履轻盈,珊珊作响的进了屋来,笑盈盈的说道:“瞧你们这摸样,竟是哭了一场似的,有着老太太和侯爷在呢,这放人的事哪有那么简单的,不过虚惊一场罢了。”
这话一出,揽月倒是把悬着的心放下了,只依竹仍旧愁眉不展的,佩玉知她心中不定,只又笑说道:“可别难过了,老太太和侯爷都是明白人,今儿这事不干你事。若真要怪,也只怪你太讨人喜欢了,要不然,这府里这么多丫头,怎么偏偏就瞧上去你去了。”
话一出口,揽月也笑了起来,依竹听了佩玉如此说,虽知她有取笑之意,但到底宽解了几分,一时也把那出去的念头搁下了。
才笑了一阵,弄云捧了一个黑漆描金的长匣子进了屋来,见揽月和佩玉掩袖窃笑,又见揽月泪痕未干,一时说道:“这是怎么了,一个哭,两个笑的,可叫人纳闷着。”
佩玉笑说道:“只说了几句闲话闹着玩罢了,方才我听人说了,放人的事情和咱们院子无关,今儿只是虚惊一场罢了。”
弄云放了匣子,念了声佛,才笑道:“横竖今日生了几场气,总算听着好消息了。方才少将军又命人送了东西来,我瞧着,单那几箱子绫纱绸缎,便是宫里也寻不着的,瞧帖子上写的都是海上来的,花样也新巧着。还有几匣子香料,都是千金难买的,更别提我手上这一匣子猫眼石,也不知是打哪弄来的,真叫人开了眼界了。”
佩玉泡着茶,笑说道:“这算什么,往日大将军回京的时候,什么稀罕玩意儿,都是成箱的往院子送。公子好说歹说,才退回了一些,不过将军府还是时不时送东西来,只不似以前那般,也不甚晃眼。”
忽听得门外动静,佩玉打起了帘子,却见着秦易乘着软轿回来了,忙又迎了出去。
秦易见佩玉迎了出来,忙命人放下了轿子,又笑着对佩玉说:“这几位妈妈一路辛苦了,你命人留她们吃了茶再回去罢。”听着秦易如此说,喜的那几个抬轿的婆子笑的合不拢嘴,忙磕头谢赏。
佩玉本是个行事周全的,又知这些婆子虽是粗使上的,但毕竟是老太太房里的,不可轻易开罪,忙命淡烟带这几个婆子下去吃茶用饭,又随手赏了几个银锞子,更喜的那几个婆子心花怒放。
佩玉说起少将军送东西的事儿,只笑道:“也不知为了何事,绸缎香料也罢了,只那一匣子猫眼儿着实难得,说来也太贵重了一些。”
秦易笑了一笑,心下微微一动,笑说道:“待我瞧过再说罢,若真太过贵重,明儿我顺道还回去便是。”
佩玉见秦易如此说,也不再赘言,只笑着掀起帘子,同秦易进了屋去。进了屋里,秦易接了茶,一时笑说道:“在老太太那灌了一肚子的苦药,又晒了一回,眼下倒是想躺一会儿。”又漫不经心的吩咐道:“今日掌着厨下的是谁,晚上熬些粥,备些酸甜可口的菜,也好去去药气儿。”
见弄云应了,秦易品了口茶,又淡淡道:“今日闹了一场,府里且不说,院子里我不想听见一个风儿。另外,这个月再多放一次月钱,也算着压惊了。”
又吩咐了几件事儿,佩玉等人服侍过秦易洗漱更衣之后,方出去理事去了。秦易本有几分疲态,但心中记着事儿,一时也不去休息,只开了那装着猫眼石的黑漆描金匣子,手指微微一动,那匣子侧边,便开了个小口子,露出一小卷纸来。
秦易取出纸条展开,见上面写着一些杂乱无比的字句,心里暗暗发笑,直叹表哥自从任了那差事,这职业病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这纸上的密码本就是秦易所出,也常用之送信,如何有不通之理。当下细细一看,不由自主的一愣,怎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