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轩见秦易心绪稍解, 并不似勉强为之, 又笑问道:“秦兄可是命人在坡下修堤,本已是杨柳浓荫,湖波如镜, 再整修了堤岸,遍植花木, 却是花满 ‘秦堤’了。”
秦易闻言,只含笑道:“齐兄只管说笑罢, 大旱之后必有大涝, 别看着现下堤岸还算结实,可到底是土垒的,经不得风浪。若不紧着修造, 今儿庄上还可助别人, 明儿大水一冲,只能求老天开眼了。”
齐轩端起桃叶杯, 低头品名, 闻言抬头笑道:“依秦兄的出身,名下的庄子又岂只这一两座,何须如此筹谋。”秦易正欲说话,偏照影进了屋来,笑道:“药是寻着了, 还寻着先前找不着的一瓶丹药,也不知何时放失了手去。”手里还端了一个青花白瓷盘儿,盘里放了一个青玉祥云瓶并着两盘精细点心。
秦易听得丹药二字, 心下便有些纳闷,一时又见照影捧了点心进来,便笑道:“今日若是谈诗论文便罢,偏只闲聊几句,也不觉误了光阴。若是明儿再过来,却是要仔细请教齐兄一番。”
听了秦易这话,齐轩笑道:“怎言请教二字,只我乃山野之人,于诗文一道不过泛泛。只秦兄博古通今,笔下的文章也该是风雅宜人。”
秦易笑了一笑,说道:“齐兄偏爱说玩笑话,今儿却该拜读一下齐兄的文章,定是天地间之至文,明儿蟾宫折桂不说,还要流传千古去。”
此话一出,齐轩眼神微沉,又方说道:“却是我未曾言明,祖上曾有家训,齐家子孙不得科举入仕。这折桂的苦活儿,只让给秦兄去做了。”
日近黄昏,揽月捧了一堆薄册子进了屋来,见依竹靠在榻上,绣着帕子,便放了册子,叫苦道:“册子上百来号人,不但要盘着家里的亲眷,还有什么干亲姻亲的,好不磨人。”依竹闻言,嫣然一笑,只打趣道:“若不是苦差事,怎会由你担着,可让人享了清闲了。”揽月笑说道:“你也别想清闲了去,这么多册子,我一人理着,也不知何年何月去了。既是你清闲着,也别想偷懒去了,也该帮着调度一番才是。”
依竹丢了绣架,起身近前,倒了一盏茶,只说道:“只看院子的花名册有什么用,外边还有几十口人,若真细查下去,怕是没个一年半载是不成的。”
揽月摊开一本册子,笑说道:“外面的我们是管不着,自有公子吩咐人料理着,只院子里这事,并不似往年核对一番花名册,标注一番,便了结了。今儿却是公子特意吩咐了,说来却也难办,单是家生子这些人,便不知沾亲连故的有多少,还有外面进来的,不是世家豪门,便是朝中显贵送进府来的,若要查,可是大海捞针似的,真真为难死人了。”
依竹喝了一口茶,笑道:“你素日机灵,今日却笨了不成。依着我来,便是先理了在房里侍候的,并着掌管各处职司的,其他的粗使丫头婆子,留着有空再慢慢理便是。左右春闱过后,咱们便是不搬出去,也不会在府里再留多久。”
揽月细想一下,只笑道:“可不是这个理儿,若是春闱放了官,谁还再理这事,可不得捡要紧的地方先理了。”
正说着,佩玉掀帘进了屋来,一进屋便笑道:“那田黄石的刻章放哪儿去了,一时急用偏又寻不着。”揽月笑了笑,回说道:“在柜子侧格里放着,就是那个红锦匣子里,怎么,可出了什么事儿,竟要动印章子了。”
佩玉取了匣子出来,没好气的说:“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事儿一出接一出的,昨儿两位小姐理事,二奶奶发火拘了人,刚才还在审着。方才,又有人来说,前儿出去的林大妈,今日没了,偏她女儿领了她的差事,还管着院里的花木,算来也是院子里出去的,左右也该赏几两银子。偏这帐本子是分了的,这银子非用印才能取,可不得我走一趟。府里的能仿了对牌去,焉知院子就没仿印的。”
揽月掩袖一笑,只说道:“偏你小心翼翼的,说来公子也忒恩宽了,这出去的下人府里本有定额,可咱们院子里,不但赏了银子,还特许了家里人回去七日,说来也算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的。偏生院子里,还有些糊涂的,不念恩不说,将恩成仇的不少。依着我的话儿,倒不如撵出去几个,落个清净才是。”
佩玉开了匣子,听了这话,自是心里明白,忙笑道:“可别说这话了,前儿提名道姓的,才惹了不痛快。那短舌头的话,还没散呢,你又提这话,可不得又让人编排了去。府里的家生子,你也知道,那是几辈子的体面,岂是我们说撵便撵的。外面送来的,更了不得,那个不是达官显贵府里出来的,除了公子开口,便是二奶奶也得敬着远着,轻易动不得。”
揽月听了,只皱眉噘嘴,一时也不言语。到是依竹却笑了,只说道:“还是佩玉姐姐看得真切,正经说来,不说府里,便是院子里也渐不如从前了。往日里略提点几句,总有人记下不敢再犯,可如今稍管教一下,便是也只做了耳边风,可教人发愁,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风气儿,直叫人好笑。”
佩玉也不多言,只笑道:“可不是这么着,若紧一点还好些,可宽上几分,就越发的混闹胡说,说来也够可气。”说着,又向着依竹笑道:“先前我让弄云替我去临波阁走一趟,也不知这丫头是迷路不成,你若闲着,且去寻上一寻罢。”
“谁迷路了,若是在府里便分不清东南西北,明儿出去了,可不得报官寻人了。”秦易笑着进了屋来,打趣的说道,佩玉听了这话,只笑说道:“正说着弄云,也不知疯哪去了,一下午也没见个人回来?”
依竹笑盈盈的上前替秦易解了披风,只说道:“不只弄云,公子可也是倦鸟懒归巢的,方才老太太派人送东西来,才问着公子为何不在府里,幸而我圆过去了。”秦易听得眉头微皱,又笑问道:“送了什么来,打发人回话了没?”说着,便往榻上坐了,接了揽月递来的茶盏。
佩玉笑说道:“不过是些燕窝,人参,首乌之类的药材,说来都是上品。”说完,便掀帘自出去了。依竹吩咐丫鬟打了水进来,一边服侍着秦易洗漱,一边说道:“不只送了东西来,老太太还遣人说了,明儿济和庵的慧宁师太要来府上讲经,公子若无事也去见上一见,听说这慧宁师太颇懂医术,没准开了方儿,便把公子的病给治好了。”
秦易听着微垂眼帘,只淡淡道:“明日我要去将军府一趟,却是没这个机缘了,只等以后罢。”话还未完,便有小丫头在门外传话道:“二奶奶,请大公子过去一趟。”揽月合了册子,只笑道:“真应了佩玉那句话,今日的事儿是一出接着一出。”
依竹命人端了盆子出去,又忙取了一件月白色缠枝牡丹纱袍出来,服侍着秦易更衣,又笑言道:“早知要过去,先前也不忙着换衣裳了,也不知二奶奶有何事,打发人带话过来便结了,何必非要公子过去。”
秦易微微一笑,取了折扇,把玩着温润的扇坠儿,只笑道:“可是糊涂了,往日不过是些稍话传物的事儿,打发人走一趟便罢了,今日必是有事,才请了我过去。”见依竹微微颔首,又吩咐道:“前儿我得了那一套琉璃人偶放哪去了,且取了出来,我一并带过去罢。”
善德居的院子里,婆子媳妇站了一地,前面还跪着七八个管事媳妇,皆是发髻蓬松,神色焦慌。二太太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茶盏,瑶华和玄真站在身后,替二太太撑伞打扇。
二太太用杯盖拨着茶盅儿,冷笑着看着院子里的媳妇婆子,扫了一圈,方才提高了声音,不冷不淡的说道:往日说我不近人情,笑面阎王的名号也没少听过,我只作那木雕泥塑,也不爱理论这些。只没想着,你们这些奶奶越发放肆起来,真当我是那庙里的泥菩萨,一个二个使着性子,今儿忘事,明日斗嘴的,我也宽了。可这一宽,倒越发不省事,仗着自己有点子体面,倒动起歪主意来了,今日我倒要查考查考,非理出个清白不可,瞧瞧是哪个主儿在这里头兴风作浪?有多大体面,多大的胆儿,到了跟前了,还红口白牙的说冤枉。看来这满府里皆是清白人,偏只我无事生非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