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初始,曾久攻不下的南疆国终愿臣服,归附大历王朝,并送皇子白菩提入京为质子。
进宫当日,白菩提身着南疆黑底蓝纹的长袍,纤细的手握着一支短笛,随着短促的音节从唇边溢出,一条足有十米长的粗壮黑蛇在他的前头蜿蜒而行,为他开路。
皇帝和百官惊惧万分,问责禁军统领为何允许白菩提携带黑蛇入内。白菩提轻笑着替统领解释道:"诸位不必惊慌,统领冒险许我这般入内是有原因的。"
黑蛇被南疆国奉为神兽,而白菩提除了是尊贵的皇子,更是神兽的守护者。他伸手摸了摸黑蛇的脑袋,道:"听闻太后娘娘已昏迷三年,臣子携神蛇而来为娘娘治病,以表南疆臣服之心。"
**堂堂一国郡主,却甘愿守在清冷的永寿宫三年,与世隔绝,终日与昏迷的太后为伴。
那日,永寿宫的宫门突然被推开,一人缓步入内,手捧一碗蛇血,里头掺着被捣碎的蛇胆。来人是白菩提,他奉旨前来治病。他在太后床前下跪行礼,头却依旧高傲地抬着,目光始终不离坐在太后床边的女子。
那眼神似在对她说:好久不见。
重逢来得猝不及防,**震惊间心狂乱地跳着,却最终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她撩起帷幔,强自镇定道:"皇子请起,请入内为太后治疗。"
"阿蕊可真是无情呢。"白菩提丝毫没有站起身子的打算,他望着**,眼底似有潋滟春水,"我为了再见你一面,不惜千里迢迢而来,还杀了南疆神兽,你却连过来扶我一下都不肯吗?"
白菩提行为和言语都过于轻佻无理,宫殿里所有的太监、侍女都打量着两人。**怕引起什么事端,只能上前搀扶白菩提,手刚触及白菩提的手臂,他却猛地站起了身子。
**一头撞进他的怀里,仓皇抬首,咫尺的距离里,两人四目相对。他弯下身子,在**的耳畔低语,似是松了一口气:"阿蕊,终于亲眼见你安好,我总算夜能入眠。"
三年前,**十八岁,随镇守边疆的父亲住在军营。
除夕之夜,**的父亲喝醉了酒,她躲过看守,越过边界,换上了南疆的衣服,溜进了南疆去看烟花。城里人山人海,她玩累了,便躲进荒无人烟的庙宇里休息。
"滚出去!"**刚入庙,眼前便晃过一个身影,来不及反应就被狠狠踹在了地上。
那日是她初见白菩提,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少年,清瘦而冷傲,透着少年老成的气度。他的身后跟着一条黝黑的大蛇,那蛇似乎随时准备撕裂**。
"神庙重地,岂容你"白菩提的话还没说完,**已经兴奋地跳起来冲了上去,一把抱住黑蛇的身子,眼里是惊喜的光:"好大的蛇!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蛇呢!"
白菩提怔住,从他记事开始,整个南疆谁不是对他和黑蛇避而远之?这个女子为何这么大胆子?
黑蛇似乎对她颇有好感,乖乖不动。她回身一把抓住白菩提的手,笑得比外头的烟花还要灿烂:"喂,小子,你养的大蛇好神气啊!"
白菩提望了一眼女子抓着自己的手,竟舍不得甩开。对方的笑映入他眼底,突如其来照亮了他灰白的世界。
**后来才知道,原来这里是南疆供奉蛇神的庙宇,除却祭祀大典,一年四季冷冷清清。而蛇神的守护者,受世人敬仰畏惧,却无人亲近,注定寂寞终生。
"我会再来找你和大蛇玩儿的。"**和白菩提并肩坐在神庙的屋檐上,看了一夜璀璨的星空。天亮之前,**恋恋不舍地告别白菩提,返回军营。
"因为今天是除夕,守卫才比平常松懈了些,下次你就不会那么容易混进来了。"白菩提虽然知晓**是汉族女子,却还是将南疆的通行令牌给了**。他一心期望这个女子能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微微红着脸,露出了一丝属于少年的羞赧,眼里装满期待:"给你,我在这里等你,等你再来给我唱一遍江南的歌谣。"
回去后,**常常梦见星空下的白菩提,他迎风立在屋檐上,衣袂翩飞,眼神静谧深邃。他吹着笛子,她附和着唱起江南吟诵情爱的歌谣。他会让黑蛇给她表演跳舞,望着她拊掌大笑的模样,眼神是那么眷恋和珍惜。
**明明知道这么做不对,却还是忍不住接二连三地趁父亲有事儿,溜出去找白菩提。直到那日,她不展笑颜,对白菩提道:"圣旨下来了,我马上要回京成亲,这辈子,怕是不会再来了。"
白菩提脸色瞬间一变,他一把抓住**的手,表情居然回到了初见时的冷漠,语气却是藏不住的害怕和紧张:"骗子,你的眼神明明告诉我,你喜欢我,你怎么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长痛不如短痛,**咬着牙甩开白菩提的手,冷笑道:"小子,你才十三岁,个子都没长高呢,我凭什么嫁给一个连保护我都不能的人?"
望着白菩提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是逃命一样逃离了神庙。她回到军营营帐的时候,抬起饱含泪水的眼,望见了等候自己多时的父亲。
他瞧着她狼狈的模样,目光如炬。
父亲说,他可以不计较**一时被白菩提蛊惑,只要**回去成亲前再做一件事。
"阿蕊,我们林家多年不受器重,如今有个大好的机会,一旦成功,我就能光耀门楣了!"
父亲将一包药交给**,叫**撒在白菩提身上。他告诉**,白菩提真正的身份是南疆的皇室,年幼时入神庙侍奉蛇神。
皇上已经决定攻打南疆,父亲要**把白菩提迷晕了带出来,他会派人接应。到时候人质在手,一切都会顺利许多。
"阿蕊,你若不答应,便是林家的逆女,只是凭私会异族男子这一条,我便可以打死你,还有那些看守不力的护卫也一并军法处死!"
**不愿意连累他人,浑浑噩噩入了南疆,只见街上闹哄哄的,百姓围聚在一起,巡卫兵极力维护着秩序。
百姓们说,今早蛇神的守护者跑出了神庙,竟一夜之间长了十岁,一定是妖孽的化身。
**拨开重重人群,见到千夫所指的白菩提,他长身而立,俊雅高贵,五官居然在一夜间变得硬朗了许多。
"白菩提,你小子怎么"
一切的辱骂和质疑白菩提置若罔闻,他抓起**的手,道:"阿蕊,我正要去找你呢。你看,这下我不是你口口声声说的小子了,我是可以保护你的男人了。"
他似乎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朝**一笑,眼里透着孩子般的执拗与坚定:"阿蕊,现在我长大了,你能不能不要嫁给别人,只和我在一起?"
白菩提说,他吃下了南疆一夕忽老的毒药,所以一夜长大了十岁。刹那间,**的泪水落了下来,她紧握着手心里的药,说不出一句话。而白菩提为此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夜经历了骨骼增长和身形变化的剧痛,寿命也会因此大大缩短。
他为什么这么傻?这样的他,**怎么忍心伤害?
"阿蕊,从小到大,我以为这世间没有一件事能让我快活起来,直到遇见你。"白菩提抓住**的肩,"阿蕊,你是想和我一直在一起的,对不对?"
大不了自己在父亲面前求他放过别人。**这样想着,收好药,然后拂开白菩提的手,摇了摇头,道:"白菩提,我是来和你道别的。此生不复相见,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没有成功俘虏白菩提,被震怒的父亲关起来。
"不孝女,等我打了胜仗回来,再处置你!"
在被关押期间,**听说白菩提最后被抓回了神庙,其间几次意图逃跑都没有成功。而南疆为了平息民间流言,维持神庙的尊严,用蛇神赐福的谎话终于说服了民众。
林父出战期间,**听闻前线来报说,南疆节节败退后找来操控蛇群的男子,伤了不少士兵,我方溃不成军。
她央求着去了前线,果真看见了白菩提。他神色肃穆,吹笛控蛇,蛇阵势不可挡。而蛇阵中最大的一条就是黑蛇蛇神,它吐着蛇信子,张着血盆大口就要朝林父咬下去。
"不要!"**冲入军队,拦在了父亲面前,挨下了这致命的一口。
黑蛇也认出了**,因为自己的误伤,痛苦地扭曲着身子。
控蛇的笛声瞬间停止,白菩提不顾双方正在交战,狂奔到了**的面前,手中的笛子倏然落地,满脸懊恼与不知所措。
"阿蕊,我不是故意的。他们说只要我能打败这些人,就放我出来找你"
"白菩提。"**倒在父亲的怀里,吐血不止,"你我之间,横着万丈深渊,我不只是阿蕊,我还是大历的子民。"
只是一句话,便让白菩提痛不欲生。蛇阵不攻自破,南疆带走了白菩提,宣布撤退。
林父抱着重伤的女儿,红着眼道:"阿蕊,父亲从未想过真的要伤害你,父亲只是想要重振林家。"
大历南疆两败俱伤,**九死一生,活下来全靠南疆那里秘密托人送来的专门治疗蛇毒的药。**知道,那是白菩提送来的。
因为**在前线的舍身举动使得南疆蛇阵溃败,无力追击,皇上特封**为郡主,并加官于林父。
**被接回京城养病,婉拒了婚事,自愿入宫陪伴卧病在床的太后,不复往日的贪玩灵动。
白菩提说,自**离开南疆已经整整三年,蛇神因为思念昔日共度的时光,终日郁郁寡欢,早已死了。今时今日救太后的蛇神已经是另外一条了。
"阿蕊,黑蛇尚且思念你至此,你可知这三年我是如何熬过来的?"待伺候太后入药完毕,**屏退了所有下人,白菩提更加肆无忌惮地拥住了**,"阿蕊,如今南疆臣服,你我之间没有了万丈深渊,那我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世人不知,南疆王室已经是空有虚壳的存在,国王虽然还在,但只是一具宛若行尸走肉的傀儡。
为了能和**在一起,白菩提尚且可以对自己狠心,更不用说对旁人。他用三年时间将控蛇术运用在了意欲传位于大皇子的国王的身上。他操控国王的意志,获得了自由,掌握了南疆实权,并借用这种手段使得南疆臣服。他故意下令让自己入京做质子,就是为了再见**。
**并不知道这些,她虽然无数次地梦回南疆,但心有苦衷。理智束缚着她的情感,她挣脱白菩提的怀抱:"白菩提,我从未爱过你,何谈在一起?"
宫中有许多流言蜚语,有人说,南疆皇子给太后治病的那天,郡主和他独处一室,之后皇子脸色阴郁地走了出来,而郡主整整几天都吃不下饭。
**时常回忆起那天白菩提被自己气走前说的话:"你说我年幼,我为你一夕忽老;你说我们有国仇,我为你献上南疆。阿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大可言明,我都会一一让你满意。可是,你不该说这么绝情的话。"
不爱吗?三年来,每个深夜,阿蕊都抚摸着短笛,回忆起那个除夕夜。如不是深爱,当年她也不会从战场上捡回白菩提失手脱落的短笛,还细心补好,贴身携带。
只是,当年残余蛇毒早已深入体内,近些日子,她时常觉得骨髓恶寒,想来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蛇神灵药果真奏效,几日后,昏迷三年的太后终于转醒,白菩提从意图行刺的逆贼成了皇帝的大恩人。
皇帝恩赐白菩提财宝,白菩提不要,他只求皇帝允许他出宫半日,可派人跟随,皇帝准允。
那是一家乌烟瘴气的地下赌场,里头鱼龙混杂,最中间是擂台,赌的是命搏。白菩提换了一身汉人着装,混在人群里,指着全场最大的赌注,语气笃定道:"我要它。"
瘦削的他招来不屑的嘲笑,除却音律上的幻术,他在体术上根本一窍不通,何况一夜长了十岁更加拖累了他的身子。擂台上,多少壮硕的汉子与他搏杀,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支撑着他即便被打得吐酸水也屹立不倒。
"够了!"白菩提的面前陡然出现一道俏丽的影子,她拦在白菩提的面前,接住了对方直面而来的拳头,"白菩提,不就是个赌注吗,我替你赢来便是。"
听闻白菩提出宫,**不放心,就跟了出来,谁知道他居然在赌场不要命似的斗殴。她回首骂着跟出来的侍卫:"你们是死人吗?"
"是我不要他们插手的。"白菩提推开**,在**焦急不解的目光里固执道,"你也走开。"
白菩提最后没有赢也没有输,他抱着对手从擂台上一起摔了下去。老板被他的执着感动,将赌注给了他。他满不在乎地擦了擦脸上的血渍,打开赢来的木匣,送到**的面前,里头装着一块赤红色的石头。
"蛇毒入骨,赤石消寒,你将这块石头佩戴于身上,可阻挠蛇毒冷骨。"
**半晌后才缓过神:"你居然是为了这个你是如何知道的?"
白菩提体力不支地瘫软下去,下巴抵在**的头上,手环住**的腰。**只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无力地轻叹。
"阿蕊,当日南疆送来蛇神之毒的解药,你以为是现成的吗?"
蛇神之毒不比寻常的毒药,需要以毒攻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