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苏逸清和往常一样在自家酒店里和一位新交的女朋友做了一些事之后回到住处,却接到了邱仲时的电话,那一刻,他突然懵了。 于是,在他马不停蹄赶到江城的时候,关晓宁已经在医院里睡着了,而她的身边,只有沈家的保姆陈如。 "漱白呢?"他急切切地问陈如。 "李市长正在路上,还没有到。"陈如道。 对于苏逸清,陈如还是心有所惧的,因此,她说话的语速比平时又慢了许多,生怕说错话。 李漱白工作忙,苏逸清是知道的,可是他不能相信,他的宁宁怎么好端端的就住进医院了?不是才怀孕没多久吗? 面对着沉睡的关晓宁,苏逸清也不好发脾气,问陈如道:"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半夜起来去厨房的时候,突然看见关大夫在楼梯下面躺着,可能是不小心滑下去了——"陈如道。 "不小心?你们就不知道好好照看她吗?"苏逸清质问道。 陈如低头不语。 苏逸清坐在病床边,眼中那憔悴的面容,与他记忆中的关晓宁相去甚远,甚至让他感觉这不是关晓宁,而是另一个人。 "孩子呢?"他问。 "没,没了。"陈如小声道。 苏逸清转头盯着陈如,那眼神,在陈如看来是那么的恐怖。 陈如也听说过苏逸清对关晓宁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特别亲近,此时这样单独面对苏逸清,她还是难免有些惧怕。 望着这样沉睡的关晓宁,苏逸清的记忆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夜晚,那个夜里,他怀抱着这个清瘦的女孩冲到医院,彻夜陪伴着她,可是,因为高烧的缘故,她不停地在那里轻轻呜咽,不停地叫着爸爸。那一刻,苏逸清差点流出眼泪。他的父亲去世的时候,他虽然已经长大,可是,那种痛苦深深刻在他的骨子里,根本消不掉。也许,是相同的遭遇让他内心深处对这个陌生的女孩产生了一种天然的亲密感情,而这种亲密的感情一直延续到了很久以后,一直到了今天。 今天,他深爱着的这个女孩失去了她自己的孩子,苏逸清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复杂。或许,从他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爱着她的时候,他的心情就不能用任何的语言来描述。有时候,他希望她和李漱白吵架、闹僵、分开,甚至离婚,可是有时候,他又希望她可以一辈子都快乐幸福。而更多的时候,他就在这两种心情之间徘徊。他知道自己不够光明磊落,不是个男子汉,明明已经失去了她,明明已经没有机会再和她牵手,可内心里始终存在着那一个小小的渴望,明知这个希望几乎根本不能实现。 此时,面对着失去了孩子的关晓宁,苏逸清突然发现,自己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对她的怜惜,对她的不忍。不管是谁陪着她都好,只要她幸福,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为什么他总是忘记了这一点? 不是他忘记,而是他根本没有放下自己这段感情,因为太深太深,根本放不下! 她的嘴唇干干的,苏逸清甚至看见嘴唇上起了皮。他起身走出病房,先去找医生询问关晓宁的状况,然后准备去跟护士要一盒棉签过来。 可是,医生那里,也没有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说是意外流产,为了保证胚胎彻底被排出,还做了一个子宫整刮,现在看起来没什么问题。这都是普通的妇科手术,技术含量并不是很高,医生早就做的熟练了。 苏逸清还没结过婚,也没有陪女人做这类手术的经历,他也不懂医生说的到底靠不靠谱。 "那她为什么一直不醒来?"苏逸清问。 "病人手术后情绪非常不稳定,所以给注射了镇静剂类的药物。您别担心,只要药性过了,自然就会醒过来了。"医生解释道。 "她,知道孩子没有了吗?"苏逸清忙问。 其实,这问题,他问陈如就可以了,可是,他看着陈如总是觉得不舒服。 医生点点头,道:"病人的身体情况不是很稳定,又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这种情况很容易流产。不过,只要好好休养,以后还是有机会怀孕的。这段时间,你们在营养上注意点,刚刚失去了孩子,病人内心很难受,你们家属还是要多开导开导,心情好了,什么伤都容易康复。" "好,我知道了,谢谢医生。"苏逸清说完,和医生握了下手,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回到病房,他看见陈如在那里坐着,便说:"你回去,我在这里陪着。" "苏总,李市长还没回来,您在这里——"陈如道。 "怎么,我要干什么,还需要你批准吗?"苏逸清道。 陈如看了关晓宁一眼,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可是苏逸清那么凶的,只得讪讪离去。 走出病房,陈如上了车,还没发动车子,就拨了个号码出去:"李市长还没回来,苏逸清在里面守着,把我赶出来了!" "什么?你怎么可以离开?万一关晓宁醒来了说什么怎么办?" 陈如一直不肯离开,担心的也是这个,现在对方说出来了,她也无言以对。 "你最好盯紧了,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苏逸清这个多事的人,哪里都少不了他!"对方道。 陈如想了想,不安地说:"李市长会不会发现——" "你以为他是福尔摩斯吗?就算是福尔摩斯,也不可能发现我们做的手脚。即便关晓宁病发,也没人会把我们牵扯进去。你记着,这段时间继续给她服药,坚决不能让她清醒过来。"对方命令道。 陈如一听,心里不禁有点发毛,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道:"这样做会不会太危险了?那种药不是不能多吃吗?吃多了死人了怎么办?" "你放心,到不了那一天,他们就会分开了。你只管按照我说的做,小心点就行,其他的不用管!"对方说道。 沉默了片刻,对方又说:"这次算是关晓宁走运,要是那孩子活下来,肯定是个麻烦。" 是啊,吃了那么多药,那孩子即便不是畸形,也会是个痴呆儿。 陈如心想,便挂了电话,开车前往李漱白的家里。 苏逸清一直守在关晓宁的身边,给她喂水,静静守着,直到李漱白回来。 等到李漱白到来,关晓宁依旧在沉睡。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怎么就发生了,关晓宁明明很小心的,虽说她最近有点神经紧张,可是,在孩子的事情上,她真是特别小心了,怎么会在半夜里从楼梯上滑下去? 陈如并未告诉他,其实孩子已经没有了,可李漱白已经猜到了这样的结局。 他冲进病房,看到的是坐在关晓宁病床边的苏逸清。 每次,只要关晓宁出事,苏逸清总会比他早些赶到,他以前并没有嫉妒,因为他理解苏逸清的感情。可是今晚,他真的很恨自己,为什么不能陪伴在她的身边,为什么没有和她一起承受这种痛苦? 他一步步挪到关晓宁的身边,注视着那张沉睡的脸。 苏逸清见他来了,站起身,拍拍他的肩。 "我刚刚去问过医生了,宁宁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好好休息就好了。"苏逸清道。 李漱白弯下腰,双手握住她那冰凉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虽说自己没有做父亲的经历,可苏逸清能够理解李漱白失去孩子的那种痛苦,他没有说话,便静静坐在一旁。 苏逸清既然已经问过医生了,可是他又没说孩子怎么样,看来是—— 李漱白闭上眼,表情极为痛苦。 可是自己再怎么痛苦难过,都比不了她现在承受的一切。李漱白不敢想象,等她醒来之后,自己该怎么面对她。要是自己在家就好了,要是有个人可以守着她照顾她的话,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陈如说她是半夜起来发现的,他自然怪不到陈如的身上。以前沈家璐怀孕的时候,如果他不在家,有些时候陈如就会陪着沈家璐一起睡,这样的话,沈家璐也就不担心了。可关晓宁没有那么亲近的人,唯一的两个母亲,都没能过来。 是啊,谁都不能怪,要怪,只能怪他一个人! 李漱白坐在床边,静静握住关晓宁的手。 苏逸清虽然很想守着关晓宁,可是毕竟是妇产科的病房,他又不是关晓宁的丈夫,留在这里也有不方便的地方。没办法,身份,就是这样固执的界定好了。 李漱白忘不了关晓宁将怀孕的喜讯告诉他的时候,他们是那么的开心,那么的幸福,他甚至都能感觉自己当时都听到了孩子的肚子里呼唤着他。 和关晓宁怀孕的情况不同,李漱白当初得知沈家璐怀上圆圆的时候,孩子在肚子里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而且当时还是岳母谢玉华打电话告诉他的。等他兴冲冲赶回家的时候,沈家璐却是很淡定地在那里画画。他还记得他当时就劝她别画了,担心油画使用的颜料会对胎儿产生影响,具体会不会有影响,他也不知道,可是他知道那些颜料很多都是有重金属的,重金属对人体不好。沈家璐似乎并不愿听他的建议,继续画画,继续做着和怀孕前一样的事。为了这个,他甚至和沈家璐争吵过一次,后来,不知道是沈家璐自己还是陈如将争吵的事告诉了沈如风,沈如风还当着他的面说了沈家璐。 当然,李漱白不知道,沈家璐为了不让那个孩子来到世上,一个极少运动的人竟然天天在文华山的盘山公路上跑步。其实,如果不想要孩子,去医院流产就可以了,等沈家璐想尽各种办法都没法让孩子离开之后,终于一个人偷偷去了医院。可是,在她坐在手术室外的等候区看到那些产检的孕妇们一个个从她的眼前走过,甚至还坐在她身边交流着怀孕经验的时候,她突然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那一刻,她的指尖似乎感觉到了那个小生命的跳动。等到她躺在手术床上,护士准备给她扎针输液的时候,她突然推开护士,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抱着自己的肚子哭了起来。 李漱白不知道沈家璐经历的这些,而此时,他看着病床上熟睡的关晓宁,他想的都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想的是他们曾经在一起畅想过的孩子的将来。他依旧记得,她说要生个男孩子,他问她为什么,她说男孩子不会受人欺负。当时,他就想,她这么想的原因可能就是她当年和苏芊芊的那些过往吧!他说"不管是男孩女孩,我们都要教导他们学会保护自己。"她还笑着说,等孩子大一点了,她要教孩子怎么打架,绝对不能让她打架的那些本领失传。 可是,不管多少美好的回忆终究成了回忆。 孩子是父母的希望,即便身为父母的人不去主动表达自己对孩子的寄托,可是,事实上,从一个孩子还是胎儿的时候,父母就在为他们的未来做着各种各样的规划。不管这些规划能不能实施,至少曾经都那么想过。也正是因为想了那么多,有过那么多美好的期盼,一旦失去了孩子,父母将承受多大的痛苦,不管这个孩子有多小。 李漱白不敢想象关晓宁醒来后会怎么样,他的手,轻轻地覆上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