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期间,袁浩轩对我格外体贴。不时给我夹菜,递纸巾,看我饮料喝完了及时又叫了一瓶,温柔地跟我讲话,问我对每个菜的看法,跟我聊各地的美食,中间甚至有一次伸手过来柔柔地抚开挡在我脸前碍着吃藕的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做给频频看向我们这边的他爱过的现在在别人身边的女人看。
一顿饭吃得我们两个都站不起来了,才解决了五分之一的食物,我觉得很浪费,他说:“你吃得开心就不浪费了。”
吃完饭我们继续沿着西湖走,在曲院风荷的地方看着一池盛开的荷花,他说:“只可惜公司还有些事,明天就得回去,要不然我们可以守在这里,等着看一朵荷花绽开的瞬间。我记得你上次说家里那个荷花缸钟时提到的,你一定喜欢。”
烈日黯淡了色彩,下午的西湖边起了风,我望着池面绿意翻滚的荷叶和不胜凉风娇羞的花,幽幽地低语:“花开一瞬,盛放一季,情不过年月之间。既是留不住长长久久,何必去拥有那样的记忆。”不看也罢,再美的瞬间只是眨眼而过,我和你又能相遇多久?
西湖的天气仿佛应了我因爱痴而伤浓的心,晚饭时分就滴起了细雨。那时我们正走在湖边,刚好有披着蓑笠的船夫摇着乌篷小船问我们要不要雨中放舟。我们上了船,背对船夫坐在舱另一侧的蓬下,软软的座位虽然狭窄却靠得很舒服。
烟波浩渺的西子湖,水色空濛,细雨氤氲。一只小舟悠悠地荡在湖波暮雨中。举目远眺,湖水泛着不大不小青灰色的浪,那一川烟雨寂寂地笼了我们这一袭小舟,摇摇荡荡,隔绝万丈红尘。
就这样漂下去,天荒地老,也好。
风渐渐大了,一直沉默的两人中,他开口了,声音如这空濛的雨意般湿润:“冷吗?我抱着你,可好?”
周遭那么静,只有雨声沥沥打在篷上,坠入水里,激起圈圈涟漪。我歪身向左缓缓靠向他宽厚的肩,侧脸抵在他温热的颈处,浅蓝色棉质T恤的领软软的,他的味道是家里那种淡淡的木香混了男人深沉的气息。他用双臂暖暖圈着我,双手护在我迎风的右臂。脸略低,触了我的发,一呼一吸春风般融融。
我的心绪,自黯沉中生出些浅浅安定。
“心儿,”他温热的气息荡在我发间,胸腔震出沉缓的声音,“有什么难处你告诉我好吗?即使不让我帮你,把我当成一个谈得来的知交,聊聊你的过去也好。”
小舟摇曳在万顷波中,仿佛真的载了我们荡出浮世,空空寂寂,只剩他和我,在挥别前尘没有后事的生之彼岸。
“校园里海棠花开的时候,我爱上了一个笑容比拂花的春风更温暖的男孩,他的怀里总是春日阳光的味道。他说他会把我护在那阳光下到太阳不再升起的一天,我所有的未来都依着他的身影而构建。后来我为了完成父母的期望去美国读硕士。两年而已,再回来我们就拥在春日阳光下永不分离。一个人在国外的日子我每分每秒放纵着对他的思念,拒绝所有走近我世界的人。我那么勇敢地学着一个人独立,因为我的心有他的保护。我在孤独的日子里还节省着每一分钱,因为我知道他刚毕业没有钱,我可以用我省下的奖学金在相聚的时候去照一套代替婚礼的婚纱照。直到一年之后的一天,他说他身边有了和他相拥的女孩,让我自己在国外找一个照顾我的人。我卑微地祈求他,我说你占据了我全部的心,给了我唯一的未来,要我怎样活在不是你给的世界。他说,别傻了,没有谁是不可代替的。电话断了,我的世界和心一起破碎。为什么我那么坚强地忍受孤独,他却不可以。为什么我爱得一心一意倾心尽力,他却走开地云淡风轻。为什么我一个人绝望地固守在他承诺给我的世界,他却和别的女人在这红尘中欢闹。哭了两天两夜,我还是不知道没了他我的未来在哪里,于是我决定报复他,最愚蠢却是我唯一可以用的方式,作践自己,让他内疚一辈子。”我淡淡地叙述这些每天萦在思绪里的话,仿佛再一遍坚定我自己曾经做下的决定是正确的。我每说一点,环着我的臂就紧一些。他似乎靠渐渐用力的臂膀来表达或者抑制什么情绪。
等我不再出声了,袁浩轩松了怀抱,绕在我背后的胳臂收回来扶开我靠着他的肩膀,双手扳着我的肩离开我寸许,让我看着他,两眉之间蹙着扬起一点,双眸红红带着湿意,眉眼微颤,那是怎样全心全意的怜惜。他说:“心儿,你这样的女子啊!爱得那么单纯,那么炽烈。可是那个人不值得,不值得你为了他给过你的短暂的情,把自己陷入这张网再也走不出来。你应该试着跳出来看一看,你会有属于你自己的人生,你值得更真实的幸福。”他深深地看着我,右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煦煦柔柔地触着,脸又渐渐地了一点靠近我,“如果你愿意,让我给你这幸福,好吗?”
他这是,表白吗?
我突然有想哭的冲动,湿意涌上眼底,我动容地看着他,却悲哀地告诉他:“可是我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了。”无论是爱还是恨,那个人满满占着所有的地方。我又怎么敢再去相信一段感情?我怕了那信仰坍塌体无完肤的噬心之痛。泪终于成行。
“不哭,不哭心儿,心儿。”他慌忙用手擦着我不断涌出的泪,一边叫我,一边微微摇着头,眼里湿意更浓,千般不忍,万般怜惜,“心儿别难过,你不接受我没关系,但至少让我帮你,试着让阳光重新照进你心里好吗?如果你要先报复了他,才能考虑你的未来,让我来帮你。”
我一个人闷在心底一年多的苦楚在他真切的关怀下一释放便无止无息,我埋头扑进他温暖厚实的怀里,放声痛哭。他紧紧紧紧地拥着我用最温柔的声音低声安慰着。暮色四合,我从放声哭泣到渐低啜泣,在这被时间遗忘的湖上,不曾意识过了多久。他只是始终紧紧拥着我,间或说着体贴安慰的话,没有丝毫不耐,只余怜惜深深。
晚上回到宾馆我先洗了澡就闷在床上睡了。我们住在离西湖不远的一家汉庭商务酒店,双人床房。半夜里梦见黑沉沉的天空,风急雨骤的西湖,一叶小舟在风浪里剧烈摇晃,我像要溺水似地压抑而恐慌,好像哭了。
早晨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袁浩轩怀里,脸靠在他咖啡色竖条纹的棉质睡衣上,感受着他胸膛随呼吸深长的起伏和温热,那么安定,诱人松了心里红尘的疲惫。我意识到自己的右胳膊正半环在他的腰上,便轻轻拿了开。
“你醒了?”他动了动身子移下来一点和我平视,一千次温和地笑,更温暖没有疏离客气的笑,刚醒的声音带了朦胧的磁性:“你昨天晚上哭了,我就过来抱着你,你果然就不再哭了。”
“谢谢你。”真心地,感动地。但是我想,我该离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