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按下了这片海洋的暂停键。
鸟仍在飞、风仍在吹,但方圆十里内,荡漾的水波、翻卷的浪花,都在那一瞬间,彻底静止。
尘埃、盐分、矿物、浮游生物……海水中蕴含的所有“杂质”,都被悄无声息地离析出来,朝更下层水域沉淀去。浅海部分,却越变越是纯净、透明。远远望去,简直就像是一方碧蓝色的玻璃砖。
不……并不仅仅是“像”而已,而是确确实实的,拥有了坚硬如琉璃的结构。
剔除掉所有杂质之后,剩余的,便只有最纯粹、最基本的水分子,也就是,极纯水。
极纯水的表面膜,具有着异乎寻常紧密的微观结构,分子间作用力,也就超乎想象的大。等体积极纯水的抗压能力,甚至是钢铁的千倍以上!
曾有好事之徒设想、计算过,若当真有“一湖”分量的极纯水,则其表面张力,完全能容下人类在其表面奔跑、嬉戏、行车,乃至起落飞机——只是,极纯水在无比“强大”的同时,又无比“弱小”,只需一缕灰尘、半星杂质,便能破坏掉那近乎无敌的纯粹。
然而,这原本仅能永远停留在量子计算机的理论建模中,着落于现实,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设想,就此此时、就在此地,于曹少卿眼前,“不经意”地,化为了现实。
——其目的,仅仅是为了欢迎某人驾临而已。
正如中古时节,自命为高人一等,不愿与在田地里刨吃食的苦哈哈们同履一方水土的“贵族”,会命令仆从,在自己要前往的地方,预先铺设好红毯,避免灰尘,沾染了自己“高贵”的靴子一样。世界,也为这名远道而来的少年,洒扫以待,准备了最为华贵的“地毯”!
若让赛恩斯结社的科学家目睹此景,想必其中大部分,都会捶胸顿足,痛骂某人暴殄天物吧?
但,直接导致了这一切异象发生的那名少年,却仅仅是踱步,踏上了“地毯”。
夺、夺、夺,船只的前方,渐渐响起了和缓的脚步声,频率不高、动静不大,就仿佛是吃饱了晚饭后,拖家带口,说说笑笑“压马路”的老年。
可在听闻声音的曹少卿、海原葵二人耳中,这轻轻的响动,却无异于平地惊雷!
【上一步落地时,距这边还有八千米左右,下一步落地,就已经到了七千五百米远处!?
而且,从中间传来的连贯风声判断,这家伙压根不是用咫尺天涯一类手段,折叠空间或穿梭空间罅隙,拉近距离。而是实打实,靠着自己的脚力,跨过了这段间距啊!
一步一里,未免也太惊人了吧!?
怪不得,要用极纯水来承载他的步伐——得是什么样的怪物,才能有如此恐怖的爆发力?
不、不对!值得吃惊的,还远远不止这些东西!
如果按脚步声声源位置判断出的距离真实可靠的话,这家伙刚刚可是从五公里之外,就开始与我进行对话了!而且,对话过程中,还对我的心理活动、生理反应了如指掌,真正可谓是他心通!
精神上远涉十里之遥、物质上一下干涉方圆十里的海面……不会错的,这家伙,是货真价实的炼虚合道境界!】
千呼万唤始出来——“围观群众”们敬畏的目光里,一名五官柔和、身量未开,高不盈四尺半,披挂着绣有奢豪金边的白色长袍,裙摆长长、拖曳在水面的少年,悠悠然显出了形貌。
此时,仍是寅卯之交,海面上,原是一片昏暗、混沌。
然而随着少年的“缓步接近”,遥远的海平线上,突然有一缕金色光芒投射过来,便如一道厉电,撕裂了夜幕。缠裹着整个世界的潮湿与阴冷,一下,就被这和煦、温暖,既如朝阳初升的光芒,蒸发得无影无踪……
这还不算完。
行来大半,距乌篷船约只剩下四里许时,在曹、海二人眼中,面目已渐渐清晰可辨的少年,突然又皱起了眉头,随口说道:
“茫茫海上,仅得一叶孤舟,似乎太单调了一些。”
咚咚咚——话音未落,本已经“冻结”的海面下,立即就传出了深沉的闷响。
大朵大朵的水,争先恐后喷涌上来,翻滚着、缠卷着,象层波叠浪、形寒塘清浅、拟湖光潋滟,黄河逆流、长江千顷①之势,更不胜枚举。然后,就像被园丁修剪的苗圃,各个凝滞在种种最独特、最美丽的姿态下。
五彩斑斓的奇形火山岩,与珊瑚礁一起,被洋流裹挟,喷出了海面,在某种意志的强制下,七零八落、镶嵌入海面,恰似是装点着江南水榭的一座座假山。
明明是在乍暖还寒时节,明明正位于“空无一物”的海上,因这少年一言,却硬是演变出了一番百花齐放(放的还是浪花)、争奇斗艳的盛景。倘或是那些为了迎接领导视察,刻意将单位门面修整一番的马屁精们,亲眼见到这一幕,怕不是臊也臊死了!
尔后,少年才展颜一笑,继续向前。
他立时,云雾为盖;他见时,日月并明;他行时,波涛两分;他笑时,百花齐放。
他叫你“不用担心”,你便当真一点也担心不起来;他嫌弃太过冷清,整片大洋,便不惜鸡飞狗跳,也要为他奉上最美的园林!
即便在神农架时,已见惯了种种强者,这少年唯我独尊的气场,依旧令曹少卿忍不住动容!
“师傅!”
离梦瞳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这位“离家出走”寻找爱与自由的少女,在刚刚见识到世界的残酷、人心的险恶之后,不由对一切都产生了浓浓的不信任感——一想到自己竟贸贸然孤身海外飘零,与两个根脚、脾性尽皆不明的“敌人”同船共渡海,她就忍不住浑身发毛。
“绝境”当中,却骤然见到曾救己性命、指点自家修行的师傅,如天神下凡般降临,那颗少女心哪里还压抑得住?一时间也不再管三七二十一,立起身来,腾一下就朝少年怀中扑将过去。
——船舱前,木头人一样杵在甲板上的曹少卿、海原葵,立即便被一股莫名力量驱策,身不由己朝两侧规避。
而少年则全不推辞、退让,微微笑着信手揽过,给了自家这位甚至比自己都还要高出半头的大龄女徒儿一个深深的拥抱。
PS:①这里所有的形容,都取自马远水图——唔嗯,画的是真好啊!你说对吧,某位画富岳三十六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