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体力远超同侪,忍饥挨饿能力也绝非常人所能及的武术高手而言,填饱肚子,有时候真的并不是多么急于一时。
练气有成的高手,大凡都已经能在一定程度上,左右内分泌系统的运行。对于他们而言,如若情况需要,控制胃液、消化液的浓度,调节新陈代谢快慢,是完全没有难度的。半月不食或日啖三牛之间,也就是差了个心情好坏而已。
所以此刻的白君迷,虽然一脸不累、不饿的神完气足样,却仍是顺着“花姨”的拖曳,乖乖坐到了旁边空位上,拈起筷子,开始享用“长辈”特意留给自己的天妇罗、荞麦面。哪怕这些都只是冷食,也还是故意咂吧着嘴,作出极为受用的表情来。
——食客的满足,就是对厨师最大的褒美。
旁观着的花姨,看着这样的狼吞虎咽,也情不自禁呵呵笑出了声。
“慢点、慢点吃,可别噎着了。”
旁边的大爷,嘴上劝着“慢”,手上却根本没有拦阻的意思,而是极为麻利地取钥匙,扭开了办公桌内,某个手工添加的小暗格,打最里头,翻出一小包珍藏已久的茶叶来。
看成色、品香气,显然,那是某种在市面上声名不显,背地里却逼/格极高的修士专用奢侈品。和他自己刚刚鲸吞牛饮的大路货,压根不是同个档次!
往日里留作自用,连取一点都要恋恋不舍好半天,饮用时还必然要将单片茶叶独自丢进茶碗里去,反复冲泡、品味到一点香气都不剩程度的小气劲儿突然不翼而飞。老大爷极为豪迈地伸出手去,刮擦茶包底层,撮了满满一把,一股脑儿塞进了紫砂茶壶。
茶叶本身,已经是极品,冲泡的方式,更是想人之不想、能人之不能。
他并不去接水,而是打办公桌的另一暗格里,取出个蚕茧大小、花团锦簇的小荷包,三下五除二抽走系在上面的丝带,放出来一团丝绵模样的“云”。
——相传神射手更羸(惊弓之鸟的主角)之妻,能为锁云囊,持此囊、履险峰,能将山间云雾锁入囊中,凝为丝绵形。由此,还衍生了锁云箭的故事。
貌不惊人的老大爷,竟是随便掏掏底子,就取出了本该只存在于轶话中的事物。更奢侈的是,这哪怕放到中科院去,都能被单独列个研究课题的神奇法宝,在他手中,硬是被当成了纯净水桶!
倒得层云入壶,又将手掌平托在壶底。一抹朱砂红,随气血奔流,从掌心喷涌出来,炙烤得紫砂变作红砖色、点雾蒸为云海形。
文火烹茶的漫长过程,被他以粗暴却又极为精准的手法,强行浓缩在了短短数秒之内。
下一刻,当他反掌扣壶,朝搪瓷杯中倾倒时,已经有匹练般的碧波,腾着热浪从壶口倾泻而出,裹挟在绿浪中的片片茶叶,也早已是一副吸饱了水分的圆润模样。
“来,大叔这儿啊,已经给你泡好茶了!要是光吃面觉得干,就喝上两口,润润喉咙!”
端茶送水的不觉可惜,被奉茶的倒是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酒红色瞳孔中透着的,撇除感动,就尽是难以置信与不可思议:
“这——这不是点苍山玫霞派闻名遐迩的龙脂碧云茶么!
听说因为材料难得、制程繁复,他们耗费数十年光阴,也只能焙出十几斤上品……哪次面世,不是被懂行的修士哄抢一空,有价无市来着?
华叔,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给我一介不懂茶的粗人喝,太贵重了,牛嚼牡丹,暴殄天物啊!”
“华叔”却只是呵呵笑着,一脸受用不尽的得意:
“你管他什么贵不贵的,茶炒出来,可不就是要给人喝的么?
懂行的摇头晃脑眯缝眼,把一片叶子咂摸上老半天,和不懂行的仰脖子一咕嘟,还不都是一样喝?
最多不过了,摇头晃脑的那边,多朝茶叶上沾了点唾沫,更恶心!”
——也只有在此时此刻,面对着亲胜己出的白君迷,他才能如此毫不做作地大方起来了。
两名长辈各显神通、大献殷勤,唯独是在饮食、家务方面全不在行的红发少女,左看右看插不进手,心底一着急,暗暗跺跺地板,开腔便噼里啪啦地搭起了话:
“对了对了,白姐。这次回来得这么晚……工作方面没出什么问题吗?
虽然我个人没什么感觉,但昨天上午,包老头来查岗的时候,好像有说过,扶桑那边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啊!那个老变态,当时还满脸嘚瑟,说什么这回白姐总算是回不来了什么的,超过分的!!!
要是让他知道这样你都全须全尾回来了,不知道他得偷偷摆多久臭脸,真是活该!
不过县官不如现管,咱们还是做一手准备,防着点他老羞成怒,给咱们出难题、要报告什么的……哼,老变态,也就剩下对报告写作格式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本事了!
哎!有了有了我想到了!白姐!不如……你给我讲讲,这回出差究竟遇上了什么事儿,我来替你写报告吧!”
除夕夜里,和刚刚从海外赶回,甚至连“接风洗尘”的套路都还没能走完的游客谈工作,真不是一般煞风景。
虽然少女本人毫无所觉,但“华叔”和“花姨”,却都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
不善察言观色的少女,却还满脸“终于想到我可以在什么地方帮上忙了”的憧憬,迫不及待坐回到电脑桌前,嫩葱般的十指,在键盘上跳跃、游走,如同是弹奏着一曲悠扬的名乐。
脾气甚好的白君迷,当然也并不会为她这点小小的不通世故,当真动怒。
她只是微微笑了笑,将口中食物咀嚼干净,很有风度地取纸巾擦了擦嘴唇,从容应答道:
“也没什么了。事情闹大,结果就反而雷声大、雨点小。
国内惯例嘛,法不责众。一道去往扶桑的同僚们,多是现场就接了命令,暂停任务,回国述职……真正麻烦的手尾,全都被调配给了江浙一带,某个据说是姓曹的年轻人处理。
还是什么幕后大人物,亲自下的指示——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一句话说到最后,“华叔”、“花姨”,以及红发少女,脸色都开始有些变了,而她的嘴角,却情不自禁朝上弯起了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