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就打算这么眼睁睁的,放任那孩子死了?”
城管处总部内,某条不起眼的甬道里。服饰破烂、醉意盎然,唯独一双眸子,永远是璀璨如星的俊逸青年,堵住了张一氓的去路。
仅仅是站立不动,朱寿呼吸吐纳所散发出的气魄,便已将整个总部都席卷进来。
钢筋、砖瓦、水泥、复合混凝土,撑起建筑的所有材料,都在震荡、轰鸣着,仿佛有某种巨大的生物,填满、撑涨了容纳着二人的,整条并不算狭隘的过道走廊。
朱寿的喝问,便是那怪物口中喷吐出来的雷霆,啸风碎云,轰隆隆余韵不绝!
他并非是刻意找茬,只不过想趁此机会,将某些事情问个明白。
而感应到、体谅着他心情的整个世界,便已狐假虎威地,开始为他摇旗呐喊。
炼虚合道高手的气场,总是如此恐怖——即使并非完全出自本人意愿,也已足够将任何一个精神修为不到家的胆小鬼当场吓晕!
啪,折扇拍开了,依旧是一袭白衣的张一氓,只将那滔天气势,当作过耳秋风,混不经意:
“早都说过了,生老病死、成住坏空,不过是自然之变。纵然大罗神仙,也不因妄自尊大,横加干涉。
这次我略施援手,一是因无知妄人强逆因果,致令时间流走向一度拐入歧途,需有人正本清源,免其决堤,提前坏空;二是昔日三圣会盟,相约洪荒古神,不得染指‘汐淤’孤地,有违者,天人共击,故此要诛除邪神,还一个朗朗乾坤。
至于人道洪流中,个体的生死荣辱,殊不在特殊待遇之列。既然张教授提摄登抄、回天返日时,他未曾把握机会,那便是没有缘法,天数已尽罢了。”
——即使有城管处四大高手强势背书,整件事情中,罹难者也依旧是存在的。
哪怕在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里,总也还是有些高危特殊工种(或者日常生活事件),不能由机械或人工智能代劳,却又需要从业者高度集中精力。这些本就很容易导致从业者横死的高危行业中,至少有近百人,在逆转时轴后,那阵物质与精神重新取得同步造成的恍惚中,不幸“失手”,成为了意料外的牺牲者。
而某些富有冒险精神,平时酷爱挑战的极限运动爱好者,当然也就不出意外的,达成了“意外”结局。
之所以事情没能闹大,除开这些意外总数量本身的“微不足道”(相较于每天意外死和正常死亡的人物数量而言),扶桑当局在自家修士们的高压政策下采取了及时合理的补偿,也是原因之一。
然而,即使在这百余人的罹难者中,真正称得上被放任死去的,也唯有诺恩·南姆一个。
即使肉体消灭,其余人的灵魂,最终也得到了归宿。
“刚刚好”在场的转轮王张一氓,顺手便将茫然无措的意识体们,引导进了死后世界,上帝的归上帝,撒旦的归撒旦;习惯比良坂的,塞过那千引石;理解望乡台的,打去走黄泉路:该罚罪的罚罪、该投胎的投胎,动作快的,这会儿都已经饮完孟婆汤,重新送入六道轮回了。
唯独是表现得最高尚、最应该被刻进碑里供人铭记的诺恩,却未得救赎。
倒不是不想救,而是他本人强势拒绝了——
即使是城管处几位绝世高手“必定诛除此獠”的承诺,都无法让诺恩放下对邪神之流存在抱持着的,超乎想象的戒备心。比起就此放弃抗争,躲到安全的角落里作壁上观,他宁肯燃尽生命,以确保对邪神的最后一击。
但这又何其之难呢?
早已在魇祷仪式中被消磨殆尽的意识体,光要瞒过艾萨克爵士的耳目,就已是难如登天;分出力量去抗拒迷失者先天生就,对精神的超强吸引力,更是雪上加霜;在此前提下,还要从卷回时间轴的“登抄术”中幸免……
毫无疑义的天方夜谭。
本就是孑然一身,只剩下一点意识的诺恩,并不像艾萨克爵士一样,能借助赛恩斯结社其余成员的力量,用创造来困锁迷失者的文明囚笼作“锚”,固定自身时空坐标。他所能做的,唯有一如既往,更猛烈、更彻底地燃烧自身罢了。
这就导致他的“灵魂”,被越榨越虚,最终,在完成最后一击时,彻底破损。
具体情况,在刚刚十二地支开会,播放登抄影像时,其实大家都已经看到了。
但朱寿既然在散会之后,还要拦住张一氓,单独理论一二,又岂会因此就善罢甘休?
刚刚还滴溜溜转着圈儿看人的正眼不见了,脸色渐渐不愉的青年,终于举起了挂在腰间的酒葫芦,将脖子直接仰过了九十度,咕嘟嘟、咕嘟嘟地,开始狂喝滥饮,从他的腹腔内,发出了更为沉闷的讥嘲吼啸:
“他不愿,你便不渡;我不愿,你又何苦强求。
难道在你们大罗神仙眼中,人也分三六九等喽?啧啧啧,嘴上说着天地不仁、圣人不仁,实际执行起来,就总要人情世故一番,了不得、了不得啊。”
挤兑到这一步,已经更接近于直白的挑衅了。
张一氓却仍旧不动声色,只将先时藏在袖中,背于身后的左手掏了出来,轻轻摊开。
在那白皙如玉的掌心上,一簇幽蓝色火苗,正静静燃烧着。
——却是诺恩在临终一击后,碎裂开来的意识残片。
明明在整部影像中,都没能见张一氓有过什么特殊动作,这本该散归天地的事物,却落入了他的掌中。
如四时不易之朝、八节常青之木的和煦气场,正将灵魂之火轻轻呵护。然而,即使在这样稳定的环境下,火苗的燃烧也称不上和缓,时不时的,就会发生爆燃,炸开偌大“灯花”。花开花谢,碎裂成好几瓣时,往往要老半天,都拼不完整……
被磨损到极限的它,已不剩下什么完整的自主意识,也无法感知、汲取到自身以外的信息情报,只是一遍遍地,在名为“诺恩”的人生中循环往复。
如若放任不管的话,大概用不了一个小时,就会彻底消失吧?
到那时,名叫诺恩·南姆的男人,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魂飞魄散。
张一氓肯出手相护,自然也是存了几分同情意思。
但他也仅仅是护住了这点灵识不为外魔所乘,而并不是主动去修复它。相当于给了诺恩一个自我救赎的机会,能不能抓住,却仍要看他自己表现。
如此展示一番后,“大公无私”的张天师才长叹口气,冲朱寿摇了摇头:
“全然秉公办事,何其难哉。就连孔圣,不也要年过七十,历遍世间百态后,才敢说‘从心所欲,不踰矩’的话么?似我这般俗人,做不到同万物于刍狗,也是无奈。
你同情他,自无不是:你嫌厌我,无可厚非。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因你的一己好恶,就对谁格外青眼相加,坏了规矩。承天达道英肃睿哲昭德显功弘文思孝毅皇帝啊——差不多是时候了,把执念放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