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喻指人们因为惯性思维等因素，对近在咫尺的变化反而视若不见的心理盲点。

虽然文理殊途，但学识广博如艾萨克爵士，当然不至于连俗语都理解不了，话音入耳，即生明悟。甚至，他那受外来精神刺激诱导后变得过于活泛的思维，已在不知不觉中，迅速延伸到了词汇的原意上去。

【——就像借用容器的形状，能在灯具下方制造出阴影一样……他是反过来借助了我的力量，藏身在这片光芒中吗？】

念起，即如野火燎原，迅速霸占了脑海一隅，拼命地拉响着红色警报，教他无从忽视！

而瞳孔，更是在大脑判明这想法的真伪前，便已下意识瞄了过去。

【有在吗？有在吗？】

正如明知幸运绝不会凭空眷顾谁，偏还要心怀侥幸，将微薄薪水投入到名为彩票的无底深渊中去，渴求着“奇迹”发生般——人一旦开始做某件事情，便会不由自主地期盼能得到个好结果。即使是炼虚合道高手，也多多少少是无法免俗！

尤其，赛恩斯结社的科学家们，历来务实胜过务虚。在心灵意识层面的修为上，往往都要差最爱神神叨叨的古法修士们老大一截……

在那股难以阻绝的外来意识诱导下，艾萨克爵士不自觉地就将精神又分出了些许，去滤析同样由自身神念所引发的光影变化现象，试图捕捉到藏身其中的诺恩所在坐标——甚至，暂时性地忽略了自己还有“变招”这个选择。

理所当然，这种做法也是徒劳的。

奇巧万状的光之澜中，明明白白尽是些不断奔走的流霞溢彩，包覆着、充斥着、压缩着“阴影”的每一分生存空间，让所有事物，在华光中纤毫毕露。

——这样一切都一览无余的一段“空间”里，毫无疑问，所见即是真实，理应是空无一物的。

但是不知不觉中，艾萨克爵士又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光明，就一定能杜绝黑暗吗？

鎏金之海的深层，真就不能够潜伏进一条深海恶鲨么？

若真是如此，那又为什么，一朵朵光斑的行进轨迹，总会与自己抢先在脑海中做好的规划，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偏差，以至于……让那侧斜的阴影，比预计中更浓了一些？

心弦，难以自禁地在这种疑神疑鬼中逐渐绷紧。

突然——

从眼眶的角落里，有个朝内侧深深凹陷进去的透明“空洞”，翻着花儿一闪而过，在视网膜上，划出条浅淡的印痕。

按理说普通人都只会偶尔遭遇的幻视现象，此刻却毫无前兆的突然出现在了堂堂炼虚合道高手身上。虽然并不能将他吓成惊弓之鸟，却一度混淆了本就已经不算很清晰的视野：

沿着某条虚幻的轨迹，艾萨克爵士的视界中，“恰好”有数块光斑，滑动了分寸。

尽管与原先计算中的坐标只是毫厘之差，却出乎预料形成了特殊的影像。

——被光斑驱逐的阴影，巧到毫巅地，嵌入了幻视现象所形成的轨迹中，拟似蟒蛇之形，摇头摆尾从密密麻麻的光斑缝隙间一窜而过。

杯弓蛇影！

过度的巧合，很难让人不去联想可以直接影响事件发生概率的“蝶翼”能力。而诺恩曾经的显赫战绩，则更进一步刺激着艾萨克爵士的神经，迫使他在判断上，接连出现更多的失误……

【都到了这一步，他居然还有余力影响我的观感知见！？】

【因果律层面的能力，照理说要比单纯的蝴蝶效应难控制百倍不止！怎么这会儿功夫，他就已经能如臂使指了？莫非……真的是生死间有大智慧，让他因祸得福！？】

【不对！明明那边地上的“尸身”仍旧一动不动！伤口也没有一点要愈合的趋势！他绝对还没能完全掌握新能力的应用方式！最多不过是——】

【嗯……等等！】

【身体一动不动！？那……那他究竟是怎样在这种情况下，贴近我的身体制造动静的！？那明明白白并不是神念交流，是如假包换的声波震荡啊！】

“见鬼”的事实，顺理成章化作情绪寒流，冻得艾萨克爵士懵了一瞬。

随即，便不禁产生了全新的联想：

【这么说来，单纯靠声音判断敌人的身份，是否有点太过草率了？控制声线的伪音技巧，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秘传……】

【而且，这个人的行动模式，确实也和往常的诺恩大相径庭！不能否认，有冒名顶替、虚张声势的可能性！】

无数名强者的身份讯息，开始从脑海深处探出头来——立场不同？私人恩怨？单纯看不惯自己的所作所为？或者和第五浮生一样，虽然在先前缔结有盟约，却仍旧心怀鬼胎，随时有可能捅自己一刀的……

【打住！不可再在猜测对方身份上面投注精力了！不管他到底是谁，对我现在要做的事情，都并不会产生任何的影响！】

【当务之急，能且只能是揪出这个藏在暗处的家伙！】

【哼！单纯用视觉难以确切捕捉行动模式的话……不如……】

心念一转，亿万颗俨然无休止喷薄着无量光辉的星点，渐次黯淡了下来。

闪烁不定的璀璨，一点点冷却，衰减为沉闷又炽热的凝沉。远远望去，好像变成了一条流淌在嶙峋怪石间的熔岩河。

原是肉眼可见的光芒，此刻已有大半，转化为了不可见的电磁波——

“哼，热成像吗？”

腔颅内，传来了轻蔑的嗤气声。

尽管弥漫开的，除红外线外，也掺杂有大量混淆判断用的紫外线、伦琴射线和伽马射线，对方却仍是一下就看穿了艾萨克爵士的真实意图。

但……比起刚才波澜不惊的沉稳，此时他刻意流露出的，无端由的高傲，是否可看作见势不妙时的伪装？

纷繁杂念，再一次如潮涌动，试图要淹没艾萨克爵士的心扉。

然而甚至无需为此烦恼，很快的，他便理解到，这只是单纯的底气十足而已。

红外线“热像仪”的探测，倒不再是一无所获了。

可呈现在神念所投射出绿幕上的，却并非是想象中藏头露尾、不知所措的有数人物轮廓。而是蛇行虎扑、狼奔兀突，以各种姿势围绕着自己不断蹿高伏低，大大小小几乎能填充满整个视界的——无穷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