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呢,我还有个疑问,想要请李兄解惑:
如果说,现在正在这里膨胀着的,全都是你对我所产生的恐惧心的话……
都已经吓到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的你,究竟又是从哪里来的胆量,继续向我挑战?”
怎么说也是修道数十载、身经千百战。经历过诸多大场面的经十郎,当然不至于没有遇到过负面情绪含量爆炸的存在。
魍魉组中,就多曾收容过本身并无大恶,仅因为出身缘故,便遭受十大神社迫害的妖物。其中,对自身遭遇愤愤难平,在得到了容身之所、喘息之机后,满脑子卧薪尝胆、十年图报的案例,也着实并不罕见。
最夸张的时候,哪怕仅仅是与它们眼神相对,都可以从中“看”到尸山血海、“闻”到腐臭如霉!
然而即便是那些苦大仇深的妖物,真正能够一雪前耻、走出阴影的,却也往往是寥寥无几。
因为同样也并没有人敢保证,他们的仇家会像失了智的夫差一样,在邻国勤练内功、厉兵秣马的情况下,只顾花天酒地享受生活。
出于种种原因,无法及时斩草除根、只能看着敌人成长也就罢了。在明知道自己还有仇家虎视眈眈、盯紧身家小命的前提下,还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你这是真的不想活了啊!
所以正常情况下,那些心存阴影的妖物,多半是无法在复仇战中,堂堂正正击溃同样也在进步成长的仇敌。
即使有些“主角”,通过多年非人苦练,实现了奇迹般的强弱逆转,也不是说就能稳操胜券。反而还有很大概率,栽倒在实战中。
究其根本,乃源于智慧生物趋利避害的天性。
尽一切可能延续生存的本能,会在遗传信息中,都刻下印记,使得他们对曾经一度给自己造成过严重伤害、可能威胁生命的存在,并不是那么容易提起战意。
曾经跨越火场、重度烧伤的人,在燃放火焰时,理所当然会分外小心灼烫;
曾经手摸电门、触电濒死的人,在面对明显超越了安全电压的插孔时格外小心翼翼,也是应有之义。
因为他们清楚,如果不够“畏缩”的话,即将等待自己的,究竟会是怎么样的恐怖。
让这样心存恐惧的人,故意去表演“人体灯泡”、学蹈火法?
即使用再怎样漂亮的花言巧语,向他们解释这里头有怎样怎样的物理学原理,只要严格遵守操作流程行动,就不大可能会伤害到自己,想必也根本没有谁会愿意。
甚至要是逼急了,你看他们会不会啐你一脸唾沫星子!
结果,那类复仇的最后,多半还是要让山本左右卫门和他出手去擦屁股,卖面子,把报复失败的人救下来,“领回家”。
类同而视,当经十郎看向现而今,已经将体内恐惧尽数吹出、使修法让它们膨胀成庞然大物的时,他的内心深处,非但是无法产生惊叹、畏惧一类情绪,连警醒的成分都很少,甚至,还隐隐然有几分微不可查的同情:
你对我的心理阴影,都已经庞大到如此程度了,还想打哪门子架!
知不知道那些训象人,究竟是怎样用一根小树枝,拴住数吨重成年巨象的?
换成个普通人来,害怕到这种程度,给他把刀防身,怕不是都要当场自刎,以求从眼前的大恐怖中解脱出来了。一泰迪犬还龇牙咧嘴,装什么藏獒呢?
哆嗦着手去捅人,会不会先发力不均扭伤了手腕,都是个问题好吧!
然而站在对面的李尘超,对经十郎的问题,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更作冷笑、不屑一顾:
“我还以为,你堂堂一介白手起家,在堪称阶级固化的扶桑修行界,闯出了偌大名堂的草根创业者,在看到我苦心孤诣创造出的神通时,能发表出什么高论。怎么,却和那些败在我手上的丧家之犬,一个陈词滥调?
既然如此,今天我也就好为人师一下,叫你们这帮孤陋寡闻之辈,好好张张见识:
变化是绝对的、恒定是相对的,这套理论,正可谓放之四海而皆准,套用在情绪上面,同样也是成立的,畏惧、嫉妒、傲慢、厌憎……所有的一切负面情绪,都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它们可以随着时间的推进,而淡化、忘却,同样,也可以因为临时承受了别样的刺激,而发展成与原貌截然不同的存在——
例如说,在恐惧当中掺入愤怒的话,就会演变成‘敬畏’;掺入憎恨的话,就会演变成‘灭绝欲’;掺入冷静的话,求生的本能,就会将它,转化为类似于攻击探测器一样的东西……
凡人不是也常说吗?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直面恐惧。
当你征服了这些负面情绪,能像调酒师搅拌鸡尾酒一样,把它们随意应用的时候,那不管是多么庞大的负面情绪,能对自己造成的影响,也是有限度的!”
谈话间,那个从“红砂降”残骸中诞生的“人影”,越发膨胀了起来。
——用“吹气球”来形容,或许都低估了这玩意儿成长的速度。
前后甚至还不足半分钟,原本并不比正常人体型大出多少倍的阴影,就已经膨胀为了数百米高的硕大怪物,生有多枚棱角的龙首、布满尖锐棘刺的鲸背、表皮坑洼粗糙的肌肤……无论哪一种,都比最富有创造力的“导演”,构思出来的骇人怪物不遑多让。
显然,构成它的基本元素中,已经掺入了与纯粹负面情绪并不融混的“异物”。
虽说“区区”数百米高,相较于真实不虚镇压在远处的岱舆主峰,也仅仅能算是“小指”程度,并不太引人瞩目。但当它摇摆首级、活动肢体,从实际并不存在的声带中,喷出“惊天动地”的神念波动时,带给敌人的压力,却已然并不比岱舆山崩更逊色多少!
明明此刻,基础的五感尚未曾恢复如初,直观认知世界的灵觉,却已经在经十郎的心底,隐隐约约勾勒出了这尊恐惧化身的大致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