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两扇，随着那蝴蝶穿花般轻盈的动作，缕缕阴风，开始环绕着扇体盘旋。

折断的竹骨自相拼接，撕烂的笔画裱糊一处。

阎浮地狱的慑人图景，又一次清晰浮现在扇面上——隔着不远距离，都能让铁彦之听清那图中怨鬼嚎哭之音！

花费不少心思，拿出了几种等闲从不示人的秘传术法，才毁去的这件神器，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恢复了原貌。

——艰苦奋斗十数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哪怕在动手之前就很清楚，这些与多元宇宙级高手相伴的随身法器，应该都和岱舆山一样，有着卓越的自我修复能力，但性能优越到如此程度，也确实是非常打击人。

虽然现在还仅仅是在精神世界中恢复原貌，尚不知现实物质位面中的修复进度究竟如何。但这折扇原本就是因其能沟通阴曹地府的精神性特质而神异，一旦本质被修复，估摸着表象的恢复速度也差不了多少。

这对铁彦之带来的震慑性可不是一点半点！

——最少，它也意味着以寄杖法兵解这一相对而言最为稳妥的后路，已经被彻底封死了。

不过，终归是震怖一时的大人物，心理调节能力总还是有的，尽管心下震骇不止，但铁彦之仍旧是立即就调整好心态，将用寄杖法复活这一选项，从脑内摒除了去：

【哼……没什么大不了。

本来，那种术式在这种与世隔绝的独立外面里能不能正常发挥效用，还是个未经实证的不解之谜。

何况一旦寄托物或遗传信息被篡改，还会导致苏生过程被干涉，朝向不可预知的结果改变，需要施术者承担相当的风险，我也仅仅是将其作为最终保险而存在，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的！】

如此一番堪称自我催眠的强调后，他故作高傲地扬起了脖子：

“同盟关系不像你和城管处那样牢固，还真是抱歉了！

但我们，本来就是生存在尔虞我诈、成王败寇的臭水沟中，终日重复着勾心斗角、为一两块腐肉大打出手的鬣狗，这就是我们的生存方式！”

虽然还有些嘴臭，但相比较于刚才，他现在的态度，显然已经软化了很多，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但求速死”，发展到了可以交流的程度……

所以，张一氓也就非常默契地，并没有主动去撕裂他那名为“自尊心”的疮疤：

“嗯嗯，你也算是个不吝于直面、并承认自己品行不端的，货真价实的真小人了吧？

尽管阴曹地府，并不会因为这份直率，在‘审判’环节放水，但在我个人而言，终究还是比那些明明是极致利己主义者，却还硬要给自身行为找借口，贴上冠冕堂皇标签的伪君子好上一些——

如果你能够在此老实交代一些问题的话，至少，我个人是愿意给你稍微减减刑的哦？”

大棒之后是蜜枣、威逼过后有利诱，当代阎君，确然是深得交涉的个中三味。

但铁彦之也不遑多让：

“然后在我如你所愿，老老实实将你所需要的情报都交代清楚之后，再告诉我，其实你的意愿，在判罚依据当中，根本就不占百分比，即使我坦白从宽，即将要面对的结局，也照旧是牢底坐穿，对吧？

而且，从我犯下的那些罪过来看，似乎还该是在那种刑罚极其严酷的层级中，承受一些本该早就被时代淘汰的东西？

都一样是炼虚合道之人，通过拳锋碰撞，已经足够了解到很多东西了。

——你们阎罗，在这方面还真是恶趣味得可以啊！

伪君子吧？用你自己的论调来形容，就是货真价实的伪君子吧？

如此说来，你讲自己最讨厌伪君子，似乎也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了，毕竟同性相斥嘛！”

实话实说，这段言辞的挑衅度，绝对是点满的。

不过在同时，他也隐隐有拿话语将住张一氓的意思，暗中透露出了，“只要条件合适，也并不是不能适当出卖一些情报，来换取自身安全”的意思。

既桀骜、又卖好，矛盾而卑微。

也幸于压倒式的局面带来了良好的涵养，此时心情甚好的张一氓没有强行呛声，反倒是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声：

“浓眉大眼、字正腔圆，这番言辞，和你这副嘴脸，倒真是半点儿都不相称……

好吧，看在你足够诚实也足够配合的份上，我就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好了。

想必你自己也清楚得很吧？

现在，你我不过是身处于时间流速与现实世界的独立位面中，在以类似于神念沟通的特殊方式交换信息而已，一旦回归现实，岱舆山中正发生的所有事态，都仍会继续。

——包括鬼斧神工山那个仿冒天劫。

而被那种烈度的天劫击中，即使你有红尘人烟二环护身，也绝不可能幸免于难！”

他说的并不是危言耸听的恫吓，而是不争的事实。

这一事实的分量，早在刚刚，铁彦之就已经领会到了。

“啊啊，似乎的确如此呢，就容我拜承好意了。

不过……想必阁下也很清楚的吧？像我这样，在臭水沟中存活至今的野鼠，从某种意义上讲，疑心病可是很重的。只用口头约定，就要让我相信你能‘给个机会’，难度稍有点大哦？

虽说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前提下，还要狮子大开口，似乎有点厚颜无耻、不识好歹了，但毕竟事关性命，请容我腆着脸试一试吧，能不能，请你在开始问话之前，立下一个问心之誓，声明在取得自己想要的情报后，竭尽全力保护我的生命安全呢？”

——这何止是狮子大开口？简直是漫天要价了。

但暗中发笑的张一氓，似乎也没有要据理力争、落地还钱的意思：

“也罢，反正是无可无不可的事情而已，就和你发个誓，又有什么？”

反正对方也的确是跑不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要丢掉面皮、撕毁誓言，最多也不过是挨几次劈罢了，急于从对方身上取得某件亟待确认情报的张一氓，也就装出一副沉吟的样子，在一段时间后，认真起了个誓言。

然后，“砧板”上的“鱼肉”露出了，令他绝对稍微有点不妙的得意颜色：

“那么来吧——所有的心防，都已经对你放开了。

请不要客气，尽情阅览我的过往经历，取走自己需要的那部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