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你张一氓是神仙化身，确实是犯不着食用人间烟火，即便真的日逐维持着悲天悯人姿态，也不可能被“你行你就上”的万能句式击倒。

因为他真的敢上，并且只要上了，就基本不会输！

“弱肉强食、胜者为尊，应该算是你们结社里头，奉为圭臬的一条学说了吧？

虽然提出进化论的那位学者，最初时候的结论应当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但看你们现如今的作风，显然已经偏离此道甚远而不自知！

只要自己更强，从自己口中吐出来的，就是别人不得不接受的‘真理’。

所不同者，你们用于衡量强弱的标准，在修为深浅以外，还额外多出了个知识面广度——但仅此而已，和你们平时最看不起的那些，只会舞刀弄枪的匹夫、只会勾心斗角的政客，甚至于茹毛饮血的原始人，又有什么差距呢？

猴子、狒狒、乌鸦，在纯靠身体解决不了问题时，也会去磨砺工具；狐狸、鬣狗、野狼，在蛮暴达不到目标时，也会去玩弄智慧。

人类——至少你们这个位面的人类，之所以能在千万年的进化中，牢牢压制住这些‘同道’，逐渐站上食物链的最顶峰，所依靠的，难道就仅仅是那些打磨器械的‘科学’？

而一旦稍稍领先于人，就目空一切，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愿给予比自己稍弱的存在……

再也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事情了。

今日，你看不起自己创造出的，带有缺陷的生命，明日呢？你又如何确认，自己不会是更高等生命豢养在培养皿中，用来进行另一种实验的白鼠？”

——不知是否有被法拉第那种“死不悔改”的态度气到，即便已经在言辞中承载了相当量的情绪，张一氓的姿态也没有恢复闲散。

往日里，总喜欢表现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他，现在却宛然如同是一只愤怒的平头哥，全身上下都在炸着刺。广袖白衫上的顺滑与熨帖，悄无声息地褶皱起来，遵循着某种独到的频率，沉静地跃动、抖擞着，仿佛有千百只无形的手，在拉扯、揉扭它一般。

倘或不能将这个漠视生命的对手狠狠教训一顿，涌动在他心头的狂澜，就无法平静！

这次的质诘很有些高度。

但法拉第，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以嗤笑回应：

“那么我会很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如果连自己的生命、尊严都舍不得，还有什么面目，妄称自己可以为了科学发展进步，付出一切代价？

你所认为的‘大恐惧’，在真正追求科学发展进步的人心目中，也不过就是记录实验成果，总结经验规律的一方身份不同而已——而在我们结社内部，研究与被人研究，也不过只是种再也常见不过的展开！”

“——未必见得吧？”

张一氓终于又笑了起来。

但那笑容，也不是他一贯以来维持的，暖和的危险，而是冰冷、凶狠的狞笑：

“如果你们的理念，真如你自己所阐述的这样纯粹。那么前两天，那头自名邪神的蠢货，跑到东京去撒野的时候——你们为什么要倾巢出动，去搭救那块，名为达尔文的残骸呢？

他不是应该坦然接受自己死亡的命运，成为经十郎刀口上的锈渍么？

你不是应该秉持中立、袖手旁观，甚至为经十郎奉上祝福，恭喜他完成了一次实验吗？

反正，也不过就是只在名为‘进化’的实验场中失败，沦为了胜利者‘总结经验规律’，踏上更高层领域垫脚石而已。对达尔文、对你，乃至于对你们整个结社，‘高尚’无比的存在来讲，不应该是种至高无上的荣耀才对吗！？”

杀人不过头点地。

但张一氓可不是想要扼杀了法拉第而已。

他是要诛心，将对方那种蔑视生命的思维，彻彻底底的毁灭掉。

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在没有利益交换的前提下，想要用片言只语，改变他人一时的想法，已经可以算是种不可思议的奇迹。更深一层，要改变他人的性格、思维，则简直已脱离实际，进入了神话领域。

即便在寻常人类的世界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都是种百年难遇的灵异事件，何况，现在他想要规劝的，是名意志坚定、撞穿南墙不回头的修士呢？

换算成传统中式体系，能有炼神返虚境界的那种。

仍旧是毫无迟滞地，从法拉第口中喷出了一声叹息：

“还以为你要进行什么学术辩论呢，原来是这种白马非马的哲学诡辩。

的确，我们在可以旁观的前提下，选择出手救援了达尔文。

然后呢，你是不是开始想论证亲疏有别了？

‘既然在你们眼中，同伴的地位比敌人高，那么你凭什么自称，自己在科学实验中处于客观立场，不管什么样的结果都能接受？’

——那种连社会学家都懒得再提的东西，早从几十年前起，就已经没人愿意再辩驳了。

反正即使拿出再多的论据来，你们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键盘侠，也会死抠字眼，从里面扒拉出新的语病进行攻讦。有时间和你们扯犊子，还不如回去实验室里，多做两次实验。”

但是这次，不扯犊子是不行的。

因为对面那个“键盘侠”，和他平时遇到的类型截然不同，稍有不慎，是真的会抄起大刀片子，和别人玩真人PK全武行的类型！

而且还格外“有理”！

而且很少有人能打得过他！

所以在还有选择的情况下，法拉第还是决定要努力避免在这里发生战斗：

“如果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我们当然也会如你所言，去恭喜那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剑士。然后，想方设法，和他进行沟通交流，试图从他口中，套出一点有用的知识来。

然而事实上，我们采取的行为，才能在最大程度上，更有效地利用实验素材，并藉此确定更多的成果——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