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初李克用挥军南下,讨伐京城附近的三贱客,杀了一个邠宁节度使王行瑜,打了一个镇国军节度使韩建,震慑了一个凤翔节度使李茂贞。
当时李克用是真心想要打杀李茂贞来着,但昭宗皇帝处于平衡政策的考虑,反而为李茂贞求情,免了对方一场灾祸。
在此之后,三贱客的组合被打死了一个,只剩了两个人在京城周边晃荡。
昭宗皇帝很担心他们哪天好了伤疤忘了疼,再起来犯浑,所以大肆招募禁军,成立了安圣、捧宸、保宁、宣化殿后四军,由亲王来统领,以此建立亲王点兵制。
李晔到现在还没有放弃振兴唐庭的理想,他的思路是这样的,平衡之术是帝王之术,但是平衡需要有一个支点,这个支点就是朝廷,支点一定要硬,否者支撑不起上面的平衡木,想要硬就要强军,所以禁军一定要大招特招,严格训练。
因为有皇家招牌,禁军招募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因为太顺利了,所以有一个人坐不住了,这个人就是李茂贞。
李茂贞就想啊,我以前打皇帝打得最狠了,皇帝能不记仇吗?
答案是否定的,所以昭宗皇帝招募禁军肯定是冲着我李茂贞来的啊,等到对方把一切工作都完成了,还有我什么好果子吃,所以说不能让他把禁军练出来,我要提前来捣乱。
李茂贞给李晔上表说没有必要招募禁军呐,陛下您有我们保护就可以了,你这里招兵买马明显就是信不过我们,不利于内部团结,所以还是让禁军们都散了吧。
李晔气得脸都绿了,只回了一句话:“朕的事情你少管,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李茂贞不可能老老实实一边呆着去,他最近又扩充了不少地盘,把老战友邠宁节度使王行瑜的辖区也兼并了过来,一时间兵强马壮,这时候他又想到长安来窜窜门了,领兵进犯长安。
昭宗皇帝很无奈,看来又要离家出走,但这一次能走到哪里去呢?
之前黄巢刚起来的时候皇帝还能跑去四川,后来四川被王建堵路封闭了,天子就去凤翔,现在凤翔又被李茂贞占了,还能到哪里去?
这真是大唐天子的悲哀,现在沦落到连弃城逃跑的目的地都找不到的地步。
李晔想到了李克用,这个人虽然豪爽(粗鲁)一些,但对大唐还是忠心的,去他那里不至于吃太多苦,所以李晔开始移驾向北,取路晋阳。
李晔一出京,又有一个人蹦出来了,这个人是韩建。
韩建向李晔上表:“晋阳路远,华州路近,陛下来华州不挺好的吗,何必舍近求远去晋阳呢?”
李晔心想我为什么不去华州你心里没个逼数儿吗,之前你个混蛋是怎么欺负我的难道忘记了?
但是想归想,说不能这么说,现在李茂贞已经在杀来的路上了,如果再得罪了韩建,李晔想过黄河都难,更别提去晋阳了。
李晔好好抚慰韩建一番,意思说白了就是:
世界这么大,朕想去看看。
然后任命韩建为京畿都指挥使、安抚制置及开通四面道路使、催促诸道纲运等各种使,总之一句话,朕要走了,你负责给朕殿后、开路,其它的事情少管,朕看着你心烦!
昭宗去意已决,韩建贼心不死,他不停地给皇帝上表,中心思想就一个:
请天子出幸华州。
这时候跟随皇帝出行的李唐宗室、文武官员们发声了,他们认为此去晋阳长路漫漫,难走;华州近在咫尺,可进。
韩建也豁出去了,派了自己的儿子到昭宗皇帝面前上表请幸华州。
李晔是个英主,英主是不会一意孤行的,他要顾忌周围人的态度。
既然身边的人都不想跟着自己走,那他又能走到哪里去呢,既然韩建这么想留我,那就见见他吧。
韩建光着脚跑到李晔面前嚎啕大哭,叩头认罪,他说道:
“现在嚣张跋扈的藩镇不只李茂贞一个,陛下您如果离开宗庙社稷远巡边疆,恐怕渡过黄河就回不来了。如今华州虽然兵力微弱,但却控制着潼关险隘,自保是不成问题的。
况且华州靠近京师,微臣在那里已经经营了十五年,积聚甚多,愿陛下移驾华州,微臣虽肝脑涂地也要辅佐陛下兴复大唐,光复祖宗基业!”
韩建说道动情处,泣下沾襟,叩头不止。
李晔为之动容,心想韩建说话这么好听,态度这么端正,我之前是不是看错他了?
其实韩建还是以前那个韩建,投机耍滑是他的本色,不过他刚才泣下沾襟说的一番话也是真心话,因为每一个臣子都有匡扶社稷,挽大厦之将倾的忠臣情结。
所以说,此时此地,韩建是忠心的。
昭宗皇帝李晔被韩建的真情打动了,他移驾华州,以韩建的办公场所为行宫,韩建则搬到龙兴寺办公。
既然皇帝都到华州来了,我们有必要来了解一下韩建这个人。
在以前的行文中韩建大多是以关中三贱客之一的身份出现的,感觉这个人是个欺负皇帝的乱臣贼子,目无法纪的泼皮无赖。
其实不然,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侧面,韩建也不例外。
韩建之前是杨复光手下的八大都头之一,杨复光选人用人的眼光是毋庸置疑的,他之所以选用韩建,自然是因为对方有过人之处。
韩建的过人之处在于治理。
当时受到黄巢起义的影响,关中大坏,华州地区生产遭到严重破坏,百姓流离,土地荒芜,成为无主之地。
韩建趁机入主华州,和南方的钱镠、马殷、王审知等人一样,实行了一整套招怀离散的优惠政策,迅速稳定了生产。
当时长安长年战乱,京城的官绅、富户、百姓跑出来不少,大多都被韩建接收到了华州,为当地的经济社会发展注入了新鲜活力。
不仅如此,长安的禁军经常被抛弃,也经常打败仗,无论是被抛弃还是打了败仗,这些人都会跑,跑到哪里去呢,韩建张开怀抱迎接他们的到来,所以华州的军备又得到大幅提升。
军备提升后就有了自保的能力,所以韩建曾经一度打败前来进犯的蔡州(秦宗权所部)军团,保护了一方平安。
在做好这一切前期工作之后,韩建开始带着百姓拓荒,大力发展农业,兴修水利,保障粮食生产。
农业丰收的同时,韩建还利用华州经济要道的优势,发展商品贸易,在昭宗皇帝出幸华州之后,当地商旅更加发达,仅两年的时间就征得商税九百万缗,华州经济发展水平一度领先全国。(老韩会做买卖啊,把皇帝拐来华州后大赚特赚)
由于韩建的治理能力如此之强,大家把他与同样善于保境安民的荆州郭禹并称为“**南郭”。
韩建是个文盲,文盲就文盲呗,反正当时文盲遍地都是,能够读书识字的也就那么一小撮,大多数人的理念就是:
我是文盲我骄傲,打死我也不学(其实也没条件学)。
但韩建不,他要学习,他要践行衣食足而知荣辱的至理名言,怎么学呢,从识字的基本功开始学起。
为此他在房间的桌椅板凳、柜台床铺上都贴上了各类物品的名字,久而久之也就识字了。(学前班教育可以吸收借鉴)
随后也不知道哪位高人送给他一本字典,韩建大喜,说道:
“我按照部首来检索,还有什么找不到的呢!”
随后就学会了音韵和声偶,如此一来彻底识字了。
接下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开始阅读儒家典籍,真正成了一个文化人了。
领导者的带头作用是很明显的,**官员一看老大爱学习,他们也就跟着学,正所谓投其所好嘛,**一学习,民间接着跟风,所以华州的文化氛围就浓厚起来了。
流氓有了文化,这是最可怕的,所以韩建的事业越做越大。
接下来我们言归正传,看看现在皇帝和韩建相处的怎么样。
一开始的时候韩建还是很规矩的,他发扬埋头苦干的老黄牛精神,“任劳任怨”地号令诸侯,让他们按期缴纳赋税,把该上缴的东西都运到华州来,因为皇帝在华州啊。
另一方面,他开始修缮长安城,韩建发展生产很在行,修建城池也不差,毕竟手里有了钱搞一些世纪大工程还是信手拈来的。
当时长安经过连年战乱,城池、宫殿都已经毁坏的差不多了,韩建大兴土木,重建大明宫,并在原有城墙的基础上进行扩建、整修。
为了便于军事防守,他放弃了长安的外廓城,将原来的皇城作为新城。
明朝的时候,在韩建所修新城的基础上对长安进行扩建,最终形成了现今的西安城墙。
所以说宏伟壮观的长安城重新焕发生机,韩建功莫大焉。
李晔一看,韩建还是很靠谱的,但是在人家地盘上发号施令没有底气啊,被欺负惯了的皇帝已经养成了看权臣的脸色行事的自觉了。
所以他给韩建下诏,让其参与朝堂议政,韩建坚辞不肯,认为外臣没有参与宰相议政的权力,于是作罢。
到目前为止,李晔与韩建还在维持着明君与忠臣的关系,然而这个关系注定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因为形势比人强,君弱臣强的局势摆在那里呢,韩建的那一点点忠心是突破不了这个框框的。
自古以来忠臣大多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诤谏,说通俗一点就是跟皇帝叫板,一般情况下和皇帝叫板是没有好下场的,但是忠臣们还是前赴后继绵延不绝,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
因为不向强权低头,敢于坚持己见为民请命,这是忠臣们留名青史的不二法宝。
同样的事情,我们换个角度来看也许就不一样了,忠臣们用行动所表达的中心思想其实就一点:
我任劳任怨为江山社稷披肝沥胆,不容易啊,我是忠臣,我的意见是对的,皇帝你别说话,也别乱指挥,你好好地坐在皇位上别动,其它的脏活累活我来干,你时不时地点头夸我两句就好了。
如果皇帝不让他们干,他们还不乐意,认为对方没有识人之明;皇帝哪天不听劝了,这个皇帝就是昏君,他们就要上前跟对方吵架。
吵输了坐牢,那就坐实了忠臣的名份;吵赢了皇帝让步,那就得到了君明臣贤的大好结局。
如此看来,和皇帝斗其乐无穷,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以上只是戏说,历史上真正的忠臣比比皆是,我们说的可以称之为不怎么忠的伪忠臣。
而当形势发生重大变化,比如皇权急剧衰落,藩镇势力日益坐大的现在,这些伪忠臣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向权臣转变。
因为皇帝罢免不了这些人,更没有能力把他们关到牢房里去,皇帝想坚持己见,对方一吼,皇帝就怂了,好吧好吧都依你,你是对的还不行吗!
如果对方还认为皇帝做得不到位,大可以实行兵谏嘛,所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就开始上演了。
有时候忠臣与奸臣之间,真的只有一步之遥。关键就在中间的那个“度”上。
把握好了,时时自警,管理好自己的野心,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赴汤蹈火,这是忠臣;
把握不好,野心膨胀,把天子视作无物,今天犯一下京师,明天掳一把天子,这就是奸贼了。
韩建明显属于后者,他的狐狸尾巴很快就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