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涵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静静悬浮在一片辽阔的大陆上空,如神祇般俯瞰着苍茫大地。
夜幕笼罩下的大地死寂一片,远方的黑暗就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般肆意散发着恐怖。引人疯狂的细碎低语从世界尽头而来,无疑有更为恐怖的事物,隐藏在浓夜之后的未知界域。
“我以毁灭凝聚祂的本源;以恐惧与憎恨,凝聚祂的双眼,杀戮凝聚祂的躯壳……以疯狂、贪婪、折磨、谎言和痛苦编织成祂的面纱……以瘟疫祸乱无尽位面,为祂铺陈罪孽滋生的温床……”
聆听着耳畔的祷言,楚涵向下望去。只见一片阴暗的沼泽中,数百上千名身穿黑色袍服的信徒行走在及膝深的烂泥里,在身后留下了燃着绿色魔焰的足迹,足迹勾勒成了一副十角星图案。
随着祷言的进行,十角星的每一个角依次亮起,直至中心处燃起冲天的魔焰。
“我祈求您的归来,罪孽圣母……降临吧,祂最宠爱的儿子——瘟疫之子。旧日的余毒已重现于世,请您降临无尽位面,为您的母亲铺陈归来的大道!用瘟疫……铸就罪孽的丰碑!”呢喃着祷言,信徒们一一走入火焰。再度走出时,已化为了一具具骸骨、活尸,齐齐仰天长啸,瞪着空空的眼眶,凝望空中的楚涵。
梦境倏然远去,思绪重归空白。
……
哦嚯,好暖!
睡梦中,楚涵只觉得一股暖流进入身体,不断流转,最终停在小腹部位,烘得自己整个人暖洋洋的,非常舒服。
就在此时,膀胱突然发出求救信号。
不好!
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令楚涵猛地清醒了过来。可迷迷糊糊间,身体却如灌了铅般沉重,怎么也起不来身,就像是鬼压床一样。
迷迷糊糊中,耳边有一道陌生的低沉嗓音响起:“没救了么?”
谁在说话?我家里怎么有外人?
楚涵悚然而惊。
“你知道的,这种情况无药可救。这么好的年轻人,真是可惜了。”另一道嗓音里透着浓浓的惋惜。
无药可救?我怎么就无药可救了?楚涵心里一惊,这两人听起来似乎是医者。
随着思维渐渐清明,他蓦然想到昨晚的事情……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对发书日期一鸽再鸽的他,眼瞅着周末到来,索性约上死党出去撸串了。结果晚风一吹,几个已奔三张的大好青年眼望着灯红酒绿的都市,竟莫名怀念起了上学时的峥嵘岁月……
然后就都喝断片了。
他最后的记忆便是自己发出的那一句不甘怒吼:老子没醉,老子还没跟你们喝白的呢,这才十几瓶啤的,搁以前算个屁,要不是膀胱现在不行了,非喝死你们丫的……叮叮当当——这是栽下去撞倒一地酒瓶时的声响。
努力回忆着昨晚的事情,楚涵心中渐渐有了不祥的感觉。
难道我这是……喝酒猝死,被送进医院了?
心念至此,他猛地醒悟了身旁两人对话的缘由,怕不是抢救失败,宣告死亡。
可我没死啊!
楚涵的意识拼命挣扎,但身体依旧无动于衷。那两人的对话,也依旧如初,完全不像是注意到了他有异动的样子。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七十八人了,再这样下去,外勤部门就无人可用了。”
外勤部门?
在听到这个词时,心如乱麻的楚涵不免产生了一丝困惑。
“唉……我们研究部还是毫无进展。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老样子,前几天去了北边。那边的瘟疫,比这边还严重,十村九空,主要城镇根本挡不住尸潮,已经带着难民向南逃难了。”
瘟疫?尸潮?
楚涵又是一愣。
“我们走吧,过一会,会有人来处理这具遗体的。”那名医者说完,便有脚步声响起,渐渐远去。
楚涵猛地回过神来,在心中狂呼起来。
别走!
我还活着啊!
“怎么处理?他所在的苍蓝之刃小队是诺兰村事件的功臣,外勤部想给他一个体面的葬礼。”那道低沉嗓音的主人似是驻足停步,发声问道。
苍蓝之刃小队?诺兰村事件?
这两个陌生却熟悉的词组,仿佛勾动了楚涵的记忆,转瞬间就有万千记忆碎片涌现,充斥着他的大脑,令他陷入了深深的迷乱。
“这恐怕不行。你也知道,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感染瘟疫却未尸变的个体,研究价值极高。我们希望能把他留下来。”医者回答道。
另一人沉默了一会,而后叹息道:“好吧。我会告知给部长的。”
随后只听绞盘转动的沉重声响,似有一扇沉重的推拉式铁门开启,而后重重关上。
房间里再无一丝声响,都走了。
深陷记忆迷宫的楚涵,心中一片凌乱。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楚涵,还是另一个人——一个年轻而又能力非凡,却随苍蓝之刃小队在诺兰村的尸潮中全军覆没的外勤部调查员。
本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洪水般洗刷着他的脑海。这样的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最终就如同有人按动了马桶的抽水键,莫然能御的旋涡骤然浮现,将他游离在外的灵魂猛地吸入了这具陌生的躯体里。
楚涵猛地醒来,茫然地目视着前方,大口喘起了粗气。
眼前白蒙蒙的,鼻尖的触感和受阻的呼吸清晰表明,脸上蒙着一层布。
他伸出沉重的右手,一把扯掉盖在身上的摆布,从床上坐了起来。
模糊的视野飞快清晰了起来。就像是一张灰蒙蒙的画布,不断被填入鲜活的色彩,交织成了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个无窗的小房间,陈设风格古怪至极。
高及天花板的金属柜里,陈列着数不清的小瓶,五颜六色,也不知都装了什么。另外一半,则被厚重的书籍占得满满当当。上面还杂乱地堆积着齿轮和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精巧器械。
近处是一条机械臂,悬在床上,顶部挂载着诸多风格粗犷的工具,一看便知有的是骨锯,有的是刀具。裸露在外的黄铜齿轮极具机械感,还有橡胶的管线连接着底部的驱动装置,但为其供能的却是一枚切面整齐的白色宝石。
天花板上垂吊下来的灯具里,同样是一颗拳头大小的晶石。正是那里面散发出的淡淡微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这里……
不是医院。
也不是自己的家。
楚涵低头看去,却发现白布掩盖下的身体轮廓与自己截然不同。
他怔怔地伸出手去,将白布撩开了一些,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强健有力的大腿,紧接着是线条分明的腹肌,再低头,还有胸肌……
这不是他,至少不是上学时喜爱运动,却最终随着年龄增长和疏于锻炼,而被脂肪掩去了往昔荣光的他。
突然,他不禁一愣。
因为他注意到,胸膛上竟存在着一个纹身。是一个十角星的图案,正是他在梦中看到的那个……
就在此时,强烈的头痛袭来,他痛呼一声,跌落在地。
海量的记忆碎片涌现脑海……
他是楚涵,却也是另外一个人。
他叫“布莱德·雷诺”,尼米斯位面中心省风冠城人,生于大灾变后1083年,22岁,十年前父母亡故,因履历清白且天生灵感较高,而受到神秘事务调查局关注,受训成为外勤调查员。后因天赋出众被选入王牌调查小队苍蓝之刃,于大灾变历1105年12月7日,亦即尼米斯新历4420年冬月暮日,与十三名小队成员一同牺牲在了“诺兰村瘟疫事件”中……
随着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彻底融入灵魂,剧烈的头痛一点点消退,楚涵心里一片苦涩。
我这是……穿越了?还是魂穿?
楚涵对此并不陌生,他是个不入流的网络小说写手,白天朝九晚五的上班,下班码码字,吃饭睡觉都在想剧情却还写不好的那种。最近他一个劲为新书头疼,豪言都放出去了,结果却一鸽再鸽,发书日期都推迟了半个多月,愁得他索性甩手不管,去放空心灵了。
现在想想,既然已出现在了这个世界,还占据了这具本已死去的躯体,原先的自己,恐怕已经因喝酒而发生了什么意外吧?
以往看得多了,不觉得什么,真碰见了这种事情,却发现困惑,迷茫,仿徨,恐惧一一浮上心头。过得好好的,谁能接受自己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跑到了另一个陌生而又危险的世界?
原主的记忆表明,这世界似乎已经不仅仅是危险那么简单了。
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浮上心头…自从大灾变发生,可怕的空间风暴席卷宇宙,茫茫多的位面,便与主位面奈拉失去了联系。自己所在的这个以丰富的次元石储量著称的资源位面,便是其中之一。在那场浩劫中,本位面的人类几乎灭绝,并失去了绝大部分的知识传承,足足花了一千年光景,才依靠黄金时代遗留下来的零星技术,重新在这个位面里站稳了脚跟,并期待着有朝一日能重新定位主位面,与同胞恢复联结。
但这个世界却并非只有人类。
大灾变削弱了位面的外层障壁,致使边缘之地沦为黑暗界域,从中滋生的邪物时时刻刻威胁着整个位面。不仅如此,大陆彼端的黑暗精灵——那批大灾变发生前,攻入本位面,意图从人类手中夺取次元石矿藏的黑暗精灵军队的后裔——也是绝不会与人类媾和的强大敌人……
这是一个充斥着诡异的世界,稍有不慎即会沦为邪恶魔物,熟睡中亦是可能遭到梦魇缠身,还充斥着战火,充斥着杀戮,生存状况堪忧的世界。
若没有神秘事务调查局的存在,普通人将直面最深的恐怖。他们即是屹立在黑暗与人类世界之间的钢铁长城,用次元石供能的蒸汽机甲,用枪械,用符文魔法强化的刀剑,用从黑暗中学习到的黑暗魔法,抵抗着黑暗的侵袭。
而偏偏身体的原主人,便是这个最高危职业的一员。
楚涵怔了半晌,很难接受摆在眼前的现实。既来之则安之……个屁啊!他只想回到安全的现代社会。
而且……
据他所知,身体原主人死于感染瘟疫后复苏的活尸。且不论自己此时完好如初地站在这里恐怕无法仅仅用穿越所致来解释,单凭感染瘟疫这一点——被活尸抓破皮肤,可是绝对会感染瘟疫的,完全没救——就没办法解释。
表面光洁的机械臂外壳,如同一面镜子。
在镜子里,楚涵看到了一个身材精干的年轻人。相貌说不上出彩,脸庞棱角分明,嘴唇有些薄,给人一种十分干练,而且沉默寡言的观感。在得知身体原主是一位外勤调查员的先入为主的念头影响下,这张脸,这个人,仿佛就是标准的“调查员”模板。
他的手指拂过因常年的风吹日晒而略微有些粗糙的脸庞皮肤,不禁陷入了沉思。
我该怎么办?
随着视线的下移,他又一次看到了胸膛上那个约摸拳头大小的十角星纹身。
楚涵皱了皱眉。
身体原主人的记忆里,可是没有这个纹身的。而且这纹身为什么和梦境里看到的那个这么像呢?
就在思索间,门外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这是一具研究价值极高的遗体,且已深度感染瘟疫。运送过程中,切记严防暴露,否则……”
是那个先前在房间里说话的医者的声音。
下一秒,绞盘转动,厚重的推拉式铁门向一侧拉开。可这群身着涂了蜡的黑色长袍,头戴插着呼吸管的粗犷防护面具的研究人员,却愣在了门口。
因为他们看到了站在停尸床边上的楚涵。
看着他们,楚涵也愣了。
几秒后,厚重的铁门又被人重重关上。一声沉闷的巨响过后,有急促的脚步声飞快远去,并伴着焦急的呼喊。
“警卫,警卫在哪?尸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