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院的住处按字号划分区域,从甲至辛,一共八个区域。
分属于八个组的杂役每天轮流当班。
洛宁泽把木制的甲字腰牌归还给老三,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去收拾行装。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甲字组的成员,必须搬出甲字区。
甚至不能再继续住在杂役院,只能独自一个人搬到单独的住所去。
甲字组成员刚对洛宁泽有所改观,谁不愿意组里有个脑子灵、脾气爽快长得还赏心悦目的小哥哥。
老三接过洛宁泽的木牌。
甲字组每个人脸上神色都有些复杂。
老三转过头,悄悄和其他杂役对视。
眼神交流过,老三上前对林道行礼:“林管事,洛师兄这一走,我们甲字组比起其他组可就又要少一个人。您看,我现在还受着伤,再少人,再有活派到我们头上,无法按时完成,岂不耽误事?
这都一个月了,洛师兄也跟咱们都混熟了,要我说,不如就让他留在咱们甲字组吧?”
林道一身青衣,笔直站着,人僵得有点像木头。
他有意识地离洛宁泽尽量远些,不去看他肩膀。
林道望向老三,眼睛像用墨笔在雪白宣纸上画出来的,轮廓清晰,眼瞳乌黑,却不沾多少人气。
林道问:“你说,洛宁泽跟你们都混熟了?”
老三点点头。
林道拿出一本蓝皮薄册。
林道翻动薄册:“根据日志记录,过去一个月,洛宁泽在甲字组和你们的人打架闹事就不下六次。还有,差不多隔三五天,你们就向荀夜师兄和再前一任管事师兄抱怨洛宁泽狗眼看人低、偷懒、拖后腿,一再向之前的管事师兄请求,要么好好管束一下洛宁泽,要么尽早将他调离,你们宁愿少一个人。”
洛宁泽站在老三斜后方,听见这话脸上没什么情绪,肩上的奶猫却有些低落地“呜”一声,蔫耷耷低头,三角小耳朵也没精打采地垂下来。
老三急忙解释:“那都是过去……”
奶猫没有低落很久,振作起精神,小毛团从洛宁泽肩上一蹦落地,快速跑到老三脚边,伸出一只短短的前爪,搭在老三鞋面上。
洛宁泽笑道:“没事,我知道,都是误会。”
奶猫仰头安慰老三:“咪呜~”
周围无风,林道的衣袖衣摆却一震。他的视线拼命避过奶猫,极力忽略那一声软绵绵的猫叫,脸色苍白中微微透青。
林道用力合上薄册,纸页相击啪一声响:“这事没商量,洛宁泽必须搬出去!”
老三也没有其它办法:“这……林管事,至少让洛师兄在咱们这里吃完早饭……”
洛宁泽想起饭堂里没吃完的烤肉,奶猫咪一声,扭头望向饭堂。
林道惊怒交加:“洛宁泽,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还不赶紧去收拾东西!”
洛宁泽无法,向甲字组众人无奈一笑,经过老三身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
奶猫又抬起小爪子,也拍拍老三的鞋面:“咪~”
老三正要说几句道别的话,林道被一声声猫叫逼得头皮发麻:“不许多话!不许停留!动作快一点!”
杂役们只得噤声,垂手低头站在原地,老三也不得不回到队伍里。
洛宁泽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奶猫一溜小跑颠颠跟上。
洛宁泽走得远了,林道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感到背后已是冷汗湿透。
他正要长出一口气,无意之中一低头。
毛绒绒的猫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溜了回来,此刻正蹲在他脚边,仰着小奶猫,茶褐色的眼瞳清亮滚圆,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林道瞳孔微微收缩,人仿佛被瞬间石化定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奶猫抬起一只前爪,仿佛要触碰林道的衣摆。
林道整个人猛地一震,往后退开半步,仓促之间,脚下险些踩空。
好在奶猫并没有碰他,抬起的爪子原路缩回,端正蹲坐挺着胸脯,抖抖耳尖抖抖浑身蓬松的细毛,站起来扭过身子,步伐轻捷地跑回洛宁泽房间。
不一会儿,洛宁泽从屋里出来,回到林道面前。
林道满身冷汗还没有全干,风一吹遍体冰凉。
猫崽蹲在洛宁泽肩上,还算老实没有乱动,像团装饰用的可爱绒球。
林道不敢多看,道:“跟上!”
他的声音有点飘,转身大步向杂役院外走去,脚步略显凌乱,细品之下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洛宁泽跟上去。
脚下是雪白细沙铺成的路,头顶日头已高,清晨金色的云雾散去,阳光倾泻下来,洁白长路闪烁着星点般的细碎光芒。
黄天雪川有四十九峰,洛宁泽跟随林道,渐渐走近宗门内门弟子居住的三座主峰。
洛宁泽看向清雨堂所在的清雨峰:“林师弟,荀师弟是调回清雨堂了吗?”
林道:“我不是你师弟。”
洛宁泽:“林管事,荀管事是调回清雨堂了吗?咱们路过清雨峰的时候,可不可以稍微停一停,我想去清雨堂探望他一遭。”
林道:“不知道。”
突然,洛宁泽肩上,奶猫耳尖一竖。
趴着的奶猫站立起来,努力伸长短短的脖子,向前方探头探脑。
走在前面的林道突然停下来。
道路前方,三名内门弟子有说有笑,正往这边走来。
三人都是男修,穿着白色内裳,外罩墨青纱褂。
三人原本好好地走着路,看见林道,说笑忽然一顿,彼此挤了挤眼睛。
洛宁泽没见过他们。内门弟子也分三六九等,洛宁泽无疑是最顶尖的一批,根本没有机会与这些普通的内门弟子打交道。
他们也不认识洛宁泽,见只是个杂役,目光往他身上扫了一扫便移开。
三人走过来,与林道打了个照面。
洛宁泽正好奇会发生什么,三人却只是各自喊道“林师弟”,笑着问候一声,然后就越过他们,平平常常地继续往前走。
林道站在原地,依旧没有动。
三人走过去不过五六步远,突然林道身上穿的青色外袍,从下摆开始冒气青烟,接着腾起火苗,火舌迅速蹿升,点燃整件衣衫。
林道早料到会被整,被火焰吓住,却没有失去方寸,立刻脱下外袍,掐诀施咒灭火。
他掐起水诀,洛宁泽眼尖看见,立刻道:“不能用水,这是真火咒,越用水浇烧得越厉害,你躺到地上去,用土诀操纵沙土埋住自己!”
说完,洛宁泽回头见那三人停下看热闹,立刻冲向他们。
洛宁泽的话,林道一个字都不信。
他施展水诀,召出一泓清泉浇上火焰。
刹那间,宛如火上浇油,熊熊火焰窜起三尺多高。
同时火焰炸开,如同油锅里爆出滚油,无数火星四散飞溅。
火星落在林道衣上发上,洛宁泽回头看见,顾不得再管那三名内门弟子,连忙折返回来帮助林道灭火。
林道在白沙上躺下,他明显不擅长操纵沙土,一时无法埋住自己。
奶猫急得咪咪叫,跳到地上拼命刨沙。
洛宁泽无法施展灵力,顾不得太多,打开储物袋拿出笤帚,扫起一蓬又一蓬雪白沙土,把林道严严实实埋在下面。
好不容易火灭了,林道拨开沙土重新站起来,人也变成了一个土人。
不幸中的万幸,林道没有受伤,白沙细白如雪,沾了一身显得狼狈,却不怎么肮脏难看。
那三名内门弟子看够了热闹早一溜烟跑了,洛宁泽心中记住了那三个人的脸。
洛宁泽安慰林道:“我不知道你和他们有什么恩怨,但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身上有替换衣服吗?”
林道发尾被燎焦,贴身穿的白色里衣被烧成灰黑破布,青色外袍更是早就变成一地黑灰。
林道低着头一言不发,避开洛宁泽伸过来想扶他的手,拢拢长发遮住身体,走到路旁的树林中,打开完好无损的储物袋,取出替换衣服和外敷药膏,先用水诀草草冲洗过身体,在被火焰灼伤的地方覆上药膏,最后穿戴整齐。
林道的应对一看就相当有经验,熟练得令人有些心惊。
等林道从树林里出来,洛宁泽忍不住问:“你……难道经常遇到这种事?”
林道仍是不理他,用一条发带将长发束好,低头拍掉衣上再林中沾上的草叶。
清理干净,他对洛宁泽道:“不用可怜我,你又能比我强到哪里去?”
林道说完,继续向前走去。
洛宁泽跟在林道身后,来到三座主峰之一的雪择峰。
洛宁泽感到亲切,他曾经就居住在雪择峰上,离开不过短短一个月,再回到这里,竟有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雪择峰脚下,林道踏上通向峰顶的石阶。
洛宁泽跟着走过去,来到石阶前,却被两名守卫弟子拦住。
洛宁泽肩上奶猫眼睛一亮,这两人他都认识,洛宁泽怀念地笑道:“许久不见,你们都好?”
两名守卫弟子明显也认出了洛宁泽,眼神心虚地一闪,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
洛宁泽唇边笑容渐渐淡去。
守卫弟子道:“大师兄……不是,你,闲杂人等禁止擅自进入雪择峰!”
洛宁泽指向林道:“我和他一起的,他可以进,我就可以进。”
守卫弟子头也不抬:“他是杂役院管事,有腰牌为证,你是什么人,你的腰牌呢?”
洛宁泽右手摸了一下空空如也的粗麻腰带。
奶猫蹲在洛宁泽肩上,不动声色,沉稳如一头盯住猎物的小虎崽。
洛宁泽微微笑道:“不必兜圈子,直说吧,想要我怎么上去?”
守卫弟子始终低着头,慌慌张张道:“没有腰牌,不能走大路上去……”
另一个守卫弟子已经快哭了,压低嗓音道:“大师兄,您别记恨我们,我们只是奉命……您不能走大路,要上去,得从旁边没路的地方自己爬上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