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纪年一千三三十一年,六月十三,初夏。
初入夏季,东雄国绝大部分地区,都下起了细雨,连绵几日未见停息。
北境边界线平丘县外,浩浩汤汤的大军在此驻扎,近天险建起的壁垒长城,被黑骑军接手。
边境摩擦在大军到达镇守后,暂时消匿。
晋楚安身处主军帐,坐在书案前提笔写着什么时,帐帘忽而被掀起,主管情报信息的千机卫首领方川,脚步匆匆走了进来。
将手中信纸交予晋楚安,晋楚安放下笔接过拆开信纸。
快速扫了一眼,将重点收入眼内,信纸眨眼成冰,弹指间化成灰烬。
周身寒气骤降,方川不由得缩紧身子,希冀着自己的存在感能再小一点。
“下落不明是何意?”抬眸,眼底没有一点温度。
方川连忙躬身回道:“循着飞骑所行路线一路找寻,只发现了黑骑卫同杨枝姑娘身死前留下的痕迹,并未发现其他人的踪迹。”关键人物的字眼,方川绝不敢说出口,害怕吐露出这两个音节,自己就会像那张信纸一样,灰飞烟灭。
“你这遍布东雄国的千机卫首领,连人是否活着都查不清楚,本王养着你们有什么用?”一句毫无感情的反问,让方川冷汗尽显,迫及生命的危机感升起。
双膝没有迟疑地跪在地上,急声道:“幕后主使已查清,乃京都世族庄氏所为——”说到这蓦然停顿,不知该不该说。
晋楚安垂眸接上,“春兰有插手其中。”
方川缩了缩脖子,点头又道:“动手的人已被千机卫处理,只是关于幕后主使京都庄氏同锦昌县周氏,需要向王爷请示。”
京都庄氏,家主庄虞伯,官至三品武官指挥使,归属太师傅易一派。
晋楚安抬手覆面,眼神冰冷,“三日,给本王一个不是‘下落不明’的答案。”
方川恭敬叩首,感谢他的不杀之恩,领命退出帐外。
晋楚安知晓周怡,若是她在,报仇这般事,绝不会假他人之手。
所以。
三日后,周怡活,庄氏周氏春兰,皆由她自己动手处理。
三日后,周怡死,庄氏周氏春兰,便由他亲自动手清理。
念春兰跟随他多年,虽未有情,但也尊故去母亲的意愿,多年来,皆善待于她。
但,春兰这次是真正触碰到了他的底线。无关周怡。
因私怨勾结外人,残害同伴,甚至连她看着长大的杨枝春红也未有放过,冷血短视阴毒,无一不是在触碰他的逆鳞。
那段还未萌芽的暧昧被两人合力掐断之时,晋楚安便将对她的情愫隐藏抽离。
两人皆清醒明白,大局大于私情,晋楚安绝不会也绝不能,做出抛下跟随自己多年的将士于不顾。只为寻找周怡下落的选择。
他只能相信,周怡自恃以一人之势,同他结盟,便有能力化险为夷。
若是身死,只能说明周怡高估了自己,于他并无影响。
“周怡,别让我知晓,是我错信了你。”晋楚安闭目低喃。
——
天边连绵粉瓣纷落,云雾如烟缭绕,绿树点点,翠鸟鸣啼。
微风吹动潋滟水波,芬芳香气流淌。
漂浮无有实感,悠悠睁眼,水波立时涌动。
站起身水位不过腰间,察觉不出异样的身子腾挪,跨出水池,清新山色入目,恰如世外桃源。
蜿蜒石子路,从脚边蔓延到天边,两旁飘落粉嫩花雨。
满心疑惑不得已,踏上石子路,往远处行去,前路云雾渐明,身后烟波迷眼。
步行不知几何,一高坐山脚凉亭,身着如白雾华纱,面容精致完美,手抚长琴的男子出现眼中。
悠然琴声如云波轻柔缥缈,回荡山谷。
缓缓走上凉亭处,静等一曲奏下。
“姑娘醒了。”如他琴音一般的缥缈清音道。
姑娘周怡点点头,心中要问的话过多,还未来得及开口,又闻他道:“天外天绿水桃源,前尘事已过勿要追。”
处处透着玄机的话语,堵住了周怡方要出声的口,只得垂眸转而低问道:“先生救下我时,可否见着她人?”
她没法不去在意春红下落。
“人故,身归自然,魂归地府,姑娘何必执着外身去处。”
周怡身处红尘世,如何能不着相,看开谈何容易。
“故念,山是她,水是她,花鸟是她,细雨微风是她,你需要,自然万物皆是她。”
周怡又怎么能不明白这些道理呢,道家、佛家、现代科学,皆有这个释义,身死化尘土,回归万物。
她只是一时难以说服自己,不去念想而已。
“先生说的是。”她只能掩下执念,转而问起其他,“先生救下我至今,过了几时?”
“三日。”
她出事那日是六月初十,那现时便已是六月十三了,距离天武书院截止招生还有两日。
她要去报仇必须先去天武书院报名,保证晋楚泽动不了她后,她才能放开手脚报仇。
飞骑皆身死,此处距离天武书院距离周怡并不清楚,故而也不知晓徒步或是御马,需要几时。
她只能越早出发越好。
拱手诚恳行了礼表达谢意道:“先生再生之恩,周怡无以为报,周怡还有外事,先生若是他日有周怡能帮上忙的事,周怡义不容辞。”
救命之恩,周怡现时确实难以回报,只能留下这个一个承诺。
看这位先生缥缈如天外仙的模样,周怡想,他并不在乎这些,日后也用不上她。
不出她意外,男子轻轻摇头,“你机缘在此,便不是我,也会是他人救下你,何必在意。”
周怡无言以对,只得再度行了一礼。
“你身子虽痊愈,内府损伤却未有好转,既已至此,何不将内府一并调整,错过此时,他日天道源火破开丹田,便再无逆转可能了。”
是替她治疗时察觉的?这位先生其人真是淡泊名利,这样大的诱惑在眼前,也能镇守本心,并且提出助她调整的想法。
周怡愣了愣,却还是摇了摇头道:“时不我待,耽搁不得了。”
本以为,一直显露着都是淡漠冷然的他,会同之前一样无谓随她。
周怡却不料,见着他摇头平声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