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乌是受那一日所见的刺激,陷入了自我世界。
他脑中,无时无刻,不在回放那日所见。
在听闻这和记忆中无异的声音话语出现,暮乌猛地转头,眼神如刀锋,带着刻骨恨意望着她。
嗓子因久未开口变得沙哑,“是你!”
周怡虽心有愧疚,但为掰正他渐陷入沼泽的思想,她不能显露出愧疚。
至少,在她将他心理疾病治好之前,不能显露。
所以她神情冷静,眼神捎带冷漠之色,回道:“是我。”
“是你害死了我姐!”听闻她冷漠回答后,暮乌更是激动。
怒喊一声后,病弱的消瘦身子扑向她,却因手脚无力,倒在半道,被周怡接住。
“你放开我!”又是气极怒喊,而后气血不继,猛咳出声,“咳咳——”
周怡单手环住他,一手唤起木灵,注入他体内,虽不能立时治愈他身子,也能让他心境变得舒缓些。
未有几时,暮乌渐渐止住咳嗽,身子却无力起身,依旧被周怡环抱。
周怡也不顾他盯着自己的狠厉眼神,自顾将他扶起,重新整理好高枕,让他倚靠。
“你姐不是我杀害的,为何怪我?”治病还得快刀斩乱麻,周怡也不等他舒缓过久,便再度刺激道。
病有轻重缓急,治法自然各不相同。
暮乌这般病人,她若是不在今日将病灶转移,来日她便再也近不了他心。
暮乌眼神再度泛起滔天怒火,狠狠盯着她,似要将活活她吞吃入腹一般。
“那些人是因你而来的,你在此端坐,我姐却魂消九泉,你竟能说出这般话,你还是不是个人!”
少年身子虽孱弱,话语刀锋却冷厉直穿心扉。
但周怡不能怯懦,只能强撑着冷漠表情不变,“我又何尝不是无辜的?发生的一切,可是由我心意便能改动的?”
暮乌还是年岁尚小,一番巧辩就能堵得他哑口无言,但心里总觉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故而只是狠狠盯着周怡,没有开口。
周怡见此,又不依不饶道:“而我在这件事情里,可比你有用得多,至少,我做出了补偿找到了凶手,不像你一样只会逃避,亲人出事时躲在屋内,亲人逝世后躲进保护壳里,你敢直面那些恐惧吗?”
这一段话,像尖刻的利刃,把少年本就千疮百孔的心,扎得通透,寒冰爬满血液,整个人都无意识颤抖起来。
被家姐保护得有些娇弱的他,在事情发生之时,因恐惧躲在黑暗里,那日发生的一切,都被他听在耳中,记在脑里。
他记得刀子插进血肉里的清脆声音、他记得家姐的生死呐喊、他记得所有的一切。
唯独忘了自己的逃避。
在那炽热烙铁在他皮肉上碾压时、在那钢针插入指缝时、在一切酷刑加身时,他其实更多的不是疼痛害怕,而是觉得解脱。
那时因恐惧躲在黑暗中,不敢迈出脚步发出声音的他,好似在这样的疼痛里才能平衡。
姐,你看,我也受到了折磨,这样,你是不是能原谅我了。
清楚记起一切,暮乌双手痛苦地抱紧头,嘴里发出嘶哑的哭喊:“啊——”
其实,比起间接引来杀人凶手的周怡,他更憎恨那时懦弱的自己。
周怡清楚,说这些话,也不是想让他陷入清醒的痛苦。
只是,她必须让他清醒,而后知晓,在生死面前,谁又能永远保持理智呢。
恐惧是人类本能,他那时若是冲破枷锁勇敢了,死后也不过得人一声敬畏。
这结果,周怡相信,那位善良的姑娘,也不愿看见。
许久,待暮乌嘶哑的嗓子再也难以出声,周怡无言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在无力抑或无心推开他的暮乌,渐渐放松下来时,像一个慈祥的长辈一样,轻轻拍着他单薄的后背。
“发泄出来就好了,你还小,这样沉重的情绪不必埋在心里,说出来,我来帮你分担。”温软的话语,在少年耳边吐露。
暮乌好似感觉到了家姐曾经给予他的温暖。
“你说的没错,你是无辜的,真正害死我姐的,是我自己。”少年头垂着,声音低不可闻。
周怡安抚着他的手无意识停顿,而后继续,轻声道:“不,在这件事里,错的只有凶手,你我都是无辜的,我们都不能预想到结果会是这般。”
少年摇了摇头,固执道:“不,是我的错,我若是那时未有同她赌气关她在门外,她就不会出事。”
他思想陷入了窄巷,依旧把自己的过错看得过大,周怡只得再度冷声道:“那结果就是,你同你姐一起下黄泉,这难道是她想见到的?”
暮乌愣了愣,“或许这个结果也不错。”
周怡扶他直起身,望着他再度灰暗的眼,“时间不能倒退,结果也无法改变,你该去接受它,而不是想着回到那时你该如何做,不要再逃避了。”
许是逃避这个字眼刺痛了他,他眼神泛起少许光亮,“我怎么能接受它呢,它无时无刻不再提醒我,折磨我,你告诉我,要怎么才能接受它?”
起先是喃喃自语,而后声音渐起,祈求着望着她,希望她能给予帮助。
周怡看着无助的他,有些不忍,却清楚知晓,要走出来,只能靠他自己。
她只能拒绝他,摇了摇头,“不要再想着逃避,期待着谁来拯救你,这一步,你只能靠你自己才能走出来。”
逃避这两个字,变成了他的命脉,稍有触碰,就能让他心扉震颤。
他无力垂下头,不住呢喃,“我该怎么办?”
一剂猛药下下去了,剩下的治疗急不来,周怡不再逼他,安抚拍了拍他,“不要急,会好起来的,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安抚着陪了他许久,直到睁眼几日未眠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困倦,周怡才哄着他睡下,而后离开。
轻轻将房门掩上,周怡长舒一口气。
其实治愈他,何尝不是治愈她自己,帮助他,周怡才能得到救赎。
不至于想到那含羞的姑娘,就想到那片血泊,同那声凄惨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