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在外代表书院身份的弟子腰牌,是功德弟子在外行走的一大助力和身份证明。
如不是状况紧急,绝不会轻易遗失此物。
而贴近身子的腰牌,全然被血液覆盖,在周怡擦拭时,能感觉到明显的膏状感。
也就是说,这腰牌遗失在此,至少有三个时辰了。
所以,换言之,腰牌的主人,现在凶多吉少。
这凶吉指的还不是生死境况,而是死状。
被那怪物啃食吞吃了,都能算是吉。
真正的凶,是砍去大半身子,和不知什么物种的尸体一起,被缝制成了怪物,死无全尸不说,还死后安宁都无。
周怡起身,同看清了腰牌后沉默无言的三人对视一眼。
低声道:“此前我们见着的怪物,约莫都是普通人炼制出来的,我们现在心里应该有所准备,用修士炼成的怪物,该是如何模样。”
这句话,就是确定了三人对腰牌主人下落的种种猜测,要他们先有一个心理准备。
能将他们这位同仁残害陨落的怪物,也是他们在此将要遇上的怪物,绝对不可能是他们此前遇上的那些杂兵怪物。
他们对这诡异邪术,了解还是太少了,基本可以说是毫无了解。
此前调节好自己惊慌的人此时开始更为惊慌,冷静的两人越加冷静。
周怡收起腰牌,脚步快了少许,晋楚瀚动作几近和她是同时,往那坐落在矮小民房中鹤立鸡群的高院走去。
落在其后还未回神的两人,见到他俩都快消失在街头拐角了,才蓦然反应过来。
幻觉般听到身后响起“咔咔”的啃噬或是摩擦声,惊得三魂失了两魂一般,皆不敢回头,你追我赶的生怕落人一步,快速追上了前方两人。
褐黄高墙,绣红大门。
大张着嘴的褐色守门石狮,布满青苔的三五青砖台阶。
腐朽的绣红木门中一对兽面门扣,被足有她小臂粗的铁链缠绕锁上。
走上青苔阶梯,到达门前,可以从侧面缝隙中,看到院中景象。
并不如传闻中那样,有红光出现,也没有看到那将军嫡子苏正阳的魂魄。
周怡直起身子,退后,跟身后三人打了个手势,唤出藤蔓将她带过高墙落在院中。
进入院中,视线不再受限,周怡这才看到此中景象全貌。
入目皆是灰败陈旧的陈设,前厅牌匾也在风雨吹打下,一角悬在门上歪斜落在空中。
符合一个十三年未有人存活的府邸模样。
但也不是无迹可寻。
唤出火焰的周怡,在前厅、外院、回廊几处走了走,便看到了不少,不该属于这所宅院的痕迹。
墙角院中四处散落着烧到一半的黄纸,似符咒又似纸钱。
回廊上前厅中,有几行不仔细观看难以察觉,被新落灰尘掩盖大半的脚印。
赤足,脚掌宽大。
看行迹,似在前厅坐了一会儿后,往内院去了。
站在回廊上的周怡思考少顷,抬手唤上站在院中的三人,回首往里走去。
一路上所见景物,大多都能引起她的注意。
陈旧木门大开的院中枯藤花架、爬出院墙的枯木枝丫。
落在道旁似等她捡起的泛黄宣纸,上面画着一个捧花的垂髫小孩。
落款:垂髫苏怡,阮玉娇作于景元一三一八年,赠苏郎。
走向深处,一柄玉白长剑,落在一所小院门前,遥对着她似邀她上前。
周怡缓步走上前,俯下身子捡起那柄长剑,在剑柄上看到了一抹记忆中存在过的剑穗。
指腹在剑穗上摩挲,她好似看到了那媚眼如丝的妇人,不时笑看她一眼,继而垂首极有耐心编织的模样。
进入院中,散落的书信物件更是少不了。
她从未来过这里,但这里处处都有与她有关的物品。
那座尽是枯枝的院子,布置,和她在同母亲还在时居住的院子别无两样。
那幅画,是母亲含笑哄着三岁的她抱着春花所作,她母亲名唤阮玉娇。
那柄玉白佩剑上的剑穗,是她亲眼见着母亲费了三五个日夜,亲手编织而成。
诸如此类能致使记忆翻涌的物件书信繁多。
这里有什么在等着她。
她必须随着对方意,才能看到谜底。
她本以为要将不多的记忆全回忆一遍才算结束,却不料,推开半掩房门时,就蓦然看见了此中谜底。
泛着乌青的身子,着的衣物已然褴褛似布块,靠坐在床边,望着床上的动作,让周怡看不清他的脸。
周怡脚步极轻地走到他面对的床脚一侧,看见了并不让人意外,泛着红光的猩红双眼。
随着他目光看去,床上摆放着的,是两具木偶,一凹凸有致是女子,一棱角圆润身子短小,似三岁孩童。
这形似行尸走肉的男子,是她生父苏正阳。
那两具木偶,是十三年前,将军府还未被判谋逆大罪消亡前,换言之,是他记忆停滞死亡前的阮玉娇同周怡。
泛着诡异青色的面容,棱角还能看出十三年前的英武模样。
也是这无甚改变的面容,让她认出了他的身份。
她儿时,在母亲房中见到过画着他的画作。
依旧是由她母亲所作,落款是他死后一年,是她追忆的画作。
在她母亲三年后忧思过剩病逝,她被赶到另一所院子时,便偷偷将所有画作和来往书信都带走了。
也是这些苏正阳从少年到青年的画作,从相知到相恋的书信往来,让原身在压迫的周府撑到了十六岁。
说来也是命运弄人。
这一家三口,父亲被满门被斩,母亲少时也是同样的际遇,更因为女子身份,修为被废沦落教坊司。
最后因爱人遭受和她一样的不公遭遇,忧思过重,撑不到抚养幼儿长大便撒手人寰。
而他们的女儿,独身在那吃人的周府饱受欺压,好不容易长到碧玉年华,却不堪重负引决自裁了。
死了也算一了百了吧,现实却不然,所以说命运弄人。
周怡魂魄来到这个世界,接管了他们女儿的身子,而这具身子的生父,也没有随着世间规则化为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