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映着孤月。
晚霞凌空。
宁十终于从姑姑的脖子上下来,挤进黑漆漆的城门中。
百步的黑暗之后,视野瞬间变得五彩斑斓,头顶恰好有一束烟火腾空,刹那芳华,空气中都弥漫着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宁十眼眸放光,昂头眺望,烟火如东风吹散的千树繁花,乱落如雨,豪华的马车满路飘香,悠扬的凤箫声四处回荡。路上行人笑语喧哗,川流不息,上百盏孔明灯在空中组成了一条黄色的长河,两队舞动的狮龙连成了一串不灭的流火。
“姑姑,快看,快看,好多人啊,一眼都望不到边。”宁十使劲拍打着孟八九的白色衣衫,“你怎么不早带我来这洛阳。”
“还不是怕你迷了双眼,不愿意走。”孟八九小声嘀咕。
“姑姑,我喜欢这儿。”宁十眼眸瞪大,释放出一抹极亮的光。
“明晚你会更喜欢。”
“啊?”
“天元节到了,如果姑姑没有记错,明晚的夜市会有燃灯放焰、喜猜灯谜、拉兔子灯、耍龙灯、耍狮子、踩高跷、打长生鼓……”
“还有春堂剑会吧?准备把我支开?”
“姑姑不是那个意思。”
“姑姑!”
“听着呢。”
“你早晚会被这剑害死,信不信我的话?”
“信……”
“你根本不信。”
“我……”
“吃饭吧,我饿了。”
落花楼坐落在永宁街的正中央,是洛阳最好的酒楼,楼前有座喜鹊桥,桥下流着的是洛河之水。以喜鹊桥为界,桥东住的多半是达官贵人,桥西住的则是平民、商贾、贩夫走卒以及数量庞大的赌场、酒肆与青楼。
堂前小二一眼就看出孟八九的气质不凡,笑嘻嘻的行了一礼,迎入门中。
宁十稍稍有些拘谨。
孟八九则是坦然受之,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选最好的菜,上最好的酒。”
宁十补充道:“我要一整只的烤鸭。”
小二点头应下,人却没走。
孟八九衣袖中飞出一锭整银,稳稳当当地落在桌前一角。
小二几乎在同时朗
声道:“一壶上好杏花酒,六两极品酱牛肉,一盘雪花脆皮儿蜜饯糕,一整只极品烤鸭。”
十个呼吸的时间。
酒菜便已上齐。
孟八九小酌一口杏花酒,嚼两口酱牛肉,宁十一手捏着蜜饯馅的甜糕,一手抓着片好的烤鸭,笑成了一朵花儿。
宁十脚下的酒楼叫落花,街对面的酒楼叫有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遥相呼应,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一样是靠窗户的位置,一样是两个人,街对面的一男一女,仅仅两个人,就点了满满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山珍海味飞禽走兽,应有尽有。
其中,男人穿了一件淡青色的长衫,腰里绑着一块品相极佳的翠玉,手心里摇着一把名家手绘的八美仕女轻折扇。女人身段如蛇,貌美如妖,丹凤眼,活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典型的俊男美女。
吸引众人目光的是其中的姑娘,与普通女人不同,这姑娘似乎媚的入骨,几杯酒的间隙,竟然想方设法的撩拨了男人十几次。
一首小曲儿的功夫,满满一桌子的好菜,那是文丝未动,酒,却大半进了男人嘴中。
“婉儿妹妹,今夜良辰美景,春宵一刻,如何?”男人凑近姑娘的耳边,悄悄吹了一口气。
“王公子,妹妹不懂你的意思,春宵?一刻?这是何意?”这名叫做婉儿的女人,白嫩指尖若有若无的点了点男人的心口。
“莫要虚度啊!”
男人眯了眯眼眸,突然起身,伸手搂住婉儿姑娘的蛇柳之腰,大步走出有意楼,穿街而过,直接来到落花楼。
入门便是高声呼喊:“来人,天字一号房。”
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把隔壁饭钱给我结了。”
“金宝少爷,房间早给您备好了。”小二弯着腰在前边带路。
落花楼,一楼可饮酒,二楼可住店,天字第一号房便是这落花楼最奢华最宽敞的房间,也最是排场。
短短几节木梯,看着也只有十几步路程,这王金宝竟然死皮赖脸的走了三盏茶的时间。赤裸裸的炫耀,不仅炫耀,咸猪手更是不停在婉儿姑娘的周身游走,游的对方眉眼含春,算是让楼下食客结结实实大饱了眼福。
王金宝一边浪荡,一边风骚至极的吟诗:“借问吹箫向紫烟,曾
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宁十的耳力很好使,咗了咗手指上的蜜饯问:“姑姑,什么是吹箫?”
孟八九刚酌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她方才只顾着喝酒计算还差几把剑够飞仙,哪里会注意这些风花雪月,使劲咳嗽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好好吃饭,不要胡思乱想,你还小。”
宁十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姑姑,你要有追求,看看人家洛阳人,都不愿意做神仙的,做鸳鸯似乎更好。”
半响。
孟八九竟然无言以对:“这臭小子真的只有十三岁吗?”
最后叹了口气:“成熟的真早。”
耳边传来食客的议论。
“多好的小白菜啊,便宜了王金宝这头色猪。”
“有钱你也行,这整座落花楼都是人家的。”
“小白菜眼生的很。”
“外乡人,听说是要参加剑什么春会。”
“呦,还是个女侠。”
……
落花楼靠近窗户的位置,宁十盯着孟八九。
宁十:“姑姑,那些人为何称呼方才的姐姐为小白菜呢?”
孟八九:“因为白。”
宁十:“可白菜并不白啊。”
孟八九:“好吧,因为他们喜欢白菜。”
宁十:“哦,这些洛阳人的嗜好可真古怪。”
孟八九:“赶紧吃完你的甜糕,别咗手指。”
宁十:“吃着呢。”
孟八九:“够吃吗?”
宁十:“让我尝一杯酒就够。”
孟八九:“会喝醉的。”
宁十:“但我想喝。”
孟八九:“想也不行。”
宁十:“抠门。”
耳边的议论声越来越响。
看来这位落花楼的少东家还是个名人,但谁让人家有钱呢,出手阔绰挥金如土,家姐又是宫里的人,在这桥西的地界儿上,还真是为所欲为。
就在王金宝揽着那个婉儿姑娘消失在二楼的时候,孟八九忽然皱了皱眉:“好露骨的杀气,有点意思,没沾过血腥,不懂得隐匿气息,这就敢出门动手,心可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