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自己会醒。
她睡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根本没求有人可以救她,她想就这么死去。可是她醒了,醒在一个简陋的茅草屋里。
她坐起来打量一圈屋子,发现除了自己在睡的这张床,什么都没有。也没有那个救自己的人。
她开始发呆,好像自己除了发呆也没什么能做的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脚步声响起。
是一个熟人,一个她怎么也没想到的熟人。
“你是……秋莞?”怎么可能?
来人放下手中的竹篮,摸了摸自己烧毁了大半的脸:“我的脸毁成这样,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来我。我果然没猜错你的身份,流苏?苏然?”
苏然无言以对,无数想说的话,最后只说出来一句:“唐淼一直在等你。虽然他一直认为你死了。”
秋莞突然哈哈大笑:“是吗?那又怎么样呢?我当年去投奔他,却连见他一面都没见到。”
她突然把脸凑到苏然眼前:“你知道我丢了什么才活到现在吗?我曾在最脏的地方挣扎求生,也曾为了活命亲手杀人,这样的我,该怎么去见他?”
那张脸,大半都是烧伤的痕迹,苏然不忍看下去,别过了脸。
秋莞直起身,从竹篮里拿出来一个药罐子,又翻出来一只碗,倒出来半碗药汤,递到苏然面前。
“堕胎药,喝了吧。”
苏然伸过去的手僵在半空,堕胎药?她有了辰的孩子。可是,这药是秋莞想让她喝的。
她接过药,一饮而尽。
等了很久,没等到想象中的疼痛。
秋莞眼神复杂的看着她,说:“安胎药。”
苏然沉默,现在轮到她自己做选择,要不要生下这个孩子了。
秋莞离开之前,留下了一点银两,然后直到天黑,再也没有回来。
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
幸好,苏然早就发出信号,找来了距离最近的风云分阁。
她欠了秋家太多,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为秋莞和唐淼当一次牵线的红娘了。
把秋莞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为了不被郭峰等人找到,她留下一封道别信,独自一人离开了。
但是她既然动用了风云阁的力量,就逃不过摘星楼的眼睛,在陆知凡双线追踪之下,她还是被找到了。
这一次,陆知凡主动在她眼前摘掉了面具。
天崩地裂。
江河逆流。
星辰坠落。
该是有多绝望,最爱的人和最恨的人居然是同一个人。
她用两个身份行走江湖,最后也被两个身份伤的体无完肤。
她想逃,可是陆知凡多运筹帷幄一个人,早就命欧阳问仙准备好了可以让她失去功力的药。
至于拼命?她已经不想了。她不觉得自己还有命,拿什么去拼?更可况,没了功力的她什么都做不到。
陆知凡如愿以偿的把苏然带回洛都。
这是苏然长大的皇宫,却再也没有当初熟识的人了。
她去看了父皇母后最后生活过的金露宫。一向不喜欢解释的陆知凡,破天荒解释了她父母死亡的真相。
“我的侍卫总领名叫吴彻,他有背叛我的嫌疑,为了争取时间逃过我的追杀,在这里放了一把火。”
苏然愣住:“他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陆知凡犹豫之下,还是决定告诉苏然真相,“还记得我曾一直想杀了无风吗?他就是吴彻。”
“对不起,那时候我没认出你,所以也没坚持杀了他。”
苏然嘴唇泛白,紧紧攥着陆知凡的衣袖:“你再说一遍?”
陆知凡没想到苏然会反应这么大,他面前的苏然一向是无懈可击的,他一把抱住苏然,重复道:“对不起。”
苏然放任自己昏了过去。该怎么面对呢?真相比她以为的还要残酷。
醒来是在凤凰宫,皇后寝宫,她好像猜到一些陆知凡的打算,可是她不想问。她有自己的想法。
尤其是,听到父母死亡的真相。
陆知凡正在不远处批奏折,感觉到苏然醒来,立刻跑了过来。
把苏然扶起来坐好,又递上一碗温热的药。
苏然很自然的接过来喝了。陆知凡帮她收拾好后,忍不住责怪她:“你也太任性了,有了孩子怎么不告诉我?万一我没忍住……”
苏然一个眼神扫过来,陆知凡左看右看说不下去了。他真的是吓坏了,若不是担心苏然所以传了御医,他就发现不了苏然肚子里有了孩子,这些天苏然不愿意同他亲密,幸好他忍下来了,否则……一个万一伤到孩子了怎么办?
孩子,已经快两个月了。
如今是三月末,算来,大概会在十一月出生。那时候天会很冷,他一定要保护好两个宝贝,不让他们冷了冻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陆知凡对苏然的照顾愈发面面俱到,凤凰宫里除了他深信的几个人,就连暗卫都不能进入。
他在凤凰宫找了一个房间,把欧阳问仙扔进去,让他随时待命,说苏然和孩子有任何闪失,拿他是问。
他从库房里扒拉很久,找到苏然的佩剑墨玉,乐颠颠的去凤凰宫献殷勤。
苏然没有快乐多少,也没有难过多少,依旧不愠不火的生活着,安胎药按时喝,觉按时睡。
她这么乖,陆知凡偏偏心慌,老是觉得苏然在谋划什么,他派人盯紧了风云阁那群人,同时自己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凤凰宫。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住进了皇后寝宫,还被皇帝夜夜宠幸,后宫的四妃开始慌了。
五月初的时候,捷报传进洛都,西临投降,不日段宁风押着西临皇族班师回朝。
又得了三分之一的天下,陆知凡忙到膳食都不去凤凰宫用了。
四妃挑了个皇帝出宫的时候,相约去了凤凰宫。
凤凰宫里的人虽然忠诚,可也只是普通的太监宫女,哪里拦的下气势汹汹的四妃?
苏然来历不明,身份拼不过,武功用不出,眼睁睁看着这几个女人大摇大摆进了母后的住处,还有一个女人坐上了主位。
那是她父皇母后才能坐的地方,她自己从未坐上去过。
一个宫女战战兢兢的凑到苏然耳边,轻声说:“这是刘妃。”
刘妃长相媚人,性格跋扈,这种出头之事,也就她敢做。
帝王之心,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都看得清楚,她们只怕保护不好这位女主子。
苏然皱眉,这些女人,他的妃子?
她想说些什么,张嘴之后又觉得徒劳。
刘妃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张嘴就定她罪名:“来人,把这个狐媚惑主的贱人拿下,呵,肚子都这么大了,不知道是哪来的贱种,去拿棍,照着肚子打。”
陆知凡留下的人一听,知道要坏,哪敢让苏然受这种侮辱,迅速把苏然围到中间,摆明了要拼死护主。
刘妃笑:“那就先把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杀光。”
随即发生的事,成了苏然更深的梦魇,一群她从未在意的人护在她身前,一个一个死在她眼前,最后一个小公公被刀拦腰斩断后,还在断断续续的对她说:“跑啊主子。”
跑啊……
跑到哪里去?
她看到一个掂着手腕粗木棍的粗壮宫女向她走进,她本能的护着肚子后退,不知哪来的眼泪糊住她的眼,视线模糊。
木棍挥下来,“咔嚓”声响,右手腕折了。
手腕很疼,肚子更疼,巨大的力量让她觉得这孩子可能真的保不住了。她想死,却从未打算带着这个无辜的孩子一起去死。
陆知凡,你在哪呢?
你出来啊。你不是要保护我和孩子吗?
他就要死了,你在哪?
他就要死在你的女人手里了。
第二棍挥起。
苏然闭上了眼。
你不在啊……
那就永远别来了。
棍子没有落在身上,她睁开眼,挡在她身前的人,不是陆知凡。
欧阳问仙情急之下用肩膀挡住了木棍,疼的呲牙咧嘴,大声往门外喊:“李大人,你再犹豫,小心陛下回来剁了你的狗头。”
李大人是如今的侍卫总领,他看着凤凰宫里成滩的血,决定还是维护一下皇宫安全。
先把她们分开,有什么事等陛下回来定夺。
四妃见李大人来了,威胁到:“李大人可想好了,我们几个在这里是什么身份。”
又指着苏然:“这女人又是什么身份!”
李大人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回娘娘,微臣想着,有什么事还是等陛下回宫在做定夺为好,毕竟凤凰宫见了血,臣总不能……”
趁他们争执的时候,欧阳问仙替苏然把脉,发现脉象不稳的时候差点吓晕过去,慌忙指挥几个公公把苏然抬进去紧急保胎。
时机难得,四妃不舍得离开,李大人一看苏然孩子可能有危险当然也不敢离开,这么多人就这么耗着,一直耗到陆知凡回宫。
陆知凡来凤凰宫的路上就听了经过,大怒,当场就要砍了这群人,里间的苏然听到他的声音,又怒又气:“让他带着他的女人滚出去。”
陆知凡自知理亏,又得知苏然现在不易动怒,乖乖滚了出去。
这一滚,再也没能光明正大踏进凤凰宫一步。
刚开始几天他还愿意忍,几天后特别想见苏然,他是皇帝,谁敢拦他。
偏偏这次被拦住了,拦他的人,是他安排在凤凰宫的暗卫。
暗卫跪在地上,回到:“主子说,您若踏进凤凰宫一步,她就往身上刺一刀。”
陆知凡气红了眼,他想不通苏然为什么这么拒绝见他,有火不敢发,就跑去找四妃家族的麻烦。
他还是太忙,几次被拒绝踏入凤凰宫之后就没再浪费时间,只是每天都会让欧阳问仙来汇报苏然的身体情况,得知苏然情况稳定,就更放心了。
等到他想起自己好久没见苏然时,已经是五月底,他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
许久没去,他心虚且忐忑,到了之后,又一次被拒之门外。
再后来,他开始在门外讲一些苏然可能会关心的事。
“那些伤害了你的人,我都清理掉了。”
“那个胆小怕事的侍卫总领,我发配他去守城门了。”
“投降的西临皇族供出了一个人,无风,他其实是西临派来的人……我把他杀了。”
“唐淼找到秋莞了,秋莞不愿意认他。”
……
虽然苏然从来没有回应过他,他还是坚持着这个做法。
他不懂苏然为何不愿见他,只有以这种方式来吸引她,他相信,苏然一定会听的。
六月七月一晃而过,转眼进入八月,孩子七个月了。
“我想见见宝宝……”
“一个自称天音的和尚,去风云阁求你帮忙救一个人,那人好像叫流苏,被一群山匪截了。你放心,郭峰已经把人救出来了。”
九月的一天,陆知凡实在忍不住,武力闯进了凤凰宫。苏然说到做到,在左右大腿上各刺五刀。
陆知凡后退的时候,数了下,刚好十步。
欧阳问仙气的不行,第一次不顾身份之别顶撞陆知凡。
陆知凡苦笑,幸好他害怕苏然说到做到的固执,没敢直接闯进内殿。
“她有劳你多照顾了。”
十月份。
“风云阁其实早就猜到你在这里了。今天他们送来了文东和文不成的婚礼喜帖。我让暗卫送给你。你,要去吗?”
没多久暗卫跪在陆知凡面前:“主子说,她就不去了。免得冲撞了喜事。”
陆知凡回去喝了个酩酊大醉。
第二天,他跑去对苏然说:“等你安全诞下皇子,我就封你为后,你将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所有人都要以能够见你一面为荣。”
这次的回应是一张纸,纸上歪歪扭扭的八个大字。
国仇家恨,然不敢忘。
欧阳问仙解释说,字体歪斜是上次手腕骨折的后遗症。
陆知凡不知所措的离开,又喝的晕乎乎的回来,大喊道:“朕知道的,你恨朕,朕,朕就是把这个皇位,把它送给你!朕当你的皇后!朕还你的大允……还你,全都还你,都还你还不行吗?”
他第二日在凤凰宫的门前醒来,怀里又是一张纸:陛下醉了。
他确实是醉了。
这是他的天下。
从那之后,不管他插诨打科的说什么,都收不到回应了。
十一月份,是苏然的产期。
苏然生子那天,下了这个冷冬的第一场雪。
陆知凡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站在宫门外等。雪落着,落的他头发都白了。
太监总管刘和见多了他这些天的所做所为,知道他这时候不想被打扰,连一件大氅都不敢往他身上披。
苏然的痛呼从早到晚,陆知凡的手心掐出血,滴答滴答落在雪地上。
像极了染血的红梅。
他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婴儿的啼哭响彻雪夜,他如梦初醒,向前踏出一步,又迅速收了回来。
他在犹豫。想见她,想见孩子,怕她不愿。
“皇上!”
是欧阳问仙在宫内喊他。
“皇上快来啊。”
听出来声音中的急切,陆知凡咬牙走了进去。
血腥气很浓,他不免担心苏然的身体,步入产房,只见欧阳问仙跪在地方,手中抱着刚出生的、包的严严整整的婴儿。
面带惶然。
床上除了血迹,已经没了人影。
“暗卫何在?”陆知凡怒吼。
没有回应。
欧阳问仙战战兢兢的回道:“都被一个穿白衣服的中年男人打晕了,她……也被带走了。”
眼看着陆知凡要疯,欧阳问仙赶紧说道:“她走之前,说会给你留一封信。”
陆知凡是在内殿,他曾批奏折的地方找到所谓的信的。字迹潦草,墨迹未干,看得出是临时写的。
“善待他。”
苏然临走前,换了一身红到耀眼的红衣,被风骨抱着,离开了皇宫那个囚牢,一路上风雪交加,苏然虚弱感越来越强。
她刚生完孩子,正是该养着的时候,风骨感觉到苏然在抖,默默把她裹的更紧一点。
出了洛都,是一个岔路口。风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跟我回去吧。”
苏然摇摇头:“师父,您答应了我的。我意已决。”
风骨踏上了另一条路。
路的两边,零零散散有红梅绽放。
苏然笑笑:“谢谢师父成全我。”
风骨本就冷意十足的脸上寒气更重:“要我帮你收尸吗?”
苏然虚弱的摇头:“不用了,留给他吧。”
红梅树越来越多,路越来越窄。
风骨冷哼一声:“那你何必选在这里?死在凤凰宫内多好。”
苏然声音软软的:“因为我被命运控制了一辈子,想死在一个让我觉得自由的地方。”
她指向斜前方那棵红梅,说:“师父,就在这里吧。”
风骨在那里停下。
又过了不知多久,苏然说:“放我下来吧,他快追来了。”
“这一次,连累师父了。”
风骨让她倚在梅树上:“他找不到我的。”
苏然笑:“那我就放心了。还有,对不起师父,我不能给您带酒喝了。”
“那就欠着吧,下辈子,记得还我。”
陆知凡果然很快追来了,他远远的仿佛看到苏然在向他笑,心慌无比。
更近些,看到苏然倚在红梅树下,雪白的脸色衬着红艳的衣服,处处都透出不详来。
“苏然——”
苏然应声回头,勾唇浅笑。
拔出一同带出的墨玉剑,嘴唇张张合合。
陆知凡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是嫁衣哦。
回过神来时,那把如墨的墨玉已经染上了苏然的喉间血。
她穿着红色的衣服,死在无边梅花林里。
临死前对他说:“是嫁衣哦。”
是你欠我的嫁衣啊。
陆知凡为孩子取名为悔。
陆悔满月那天,陆知凡追封苏然为后。
陆悔周岁时,被立为太子,入主东宫。
十五岁便行了冠礼,字念卿。
十六岁时,陆知凡崩,陆念卿登基称帝。
他按照陆知凡的遗诏,将陆知凡和苏然合葬。
然后,开启了一个无上繁荣的盛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