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风止,一道热血喷涌而出,将纯白的雪染出斑驳嫣红。
李密的头颅稍稍飞起,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或许是李祈福的刀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不甘。随后,他的头颅跌落到雪地中,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刀已经夹在脖子上,没有人能够阻止李密的死亡,王伯当失神片刻,惊呼一声,顾不得对准自己的弓弩,踉踉跄跄的跑向李密。
另外两人目眦欲裂,伸手欲夺身边之人的弓弩,但那些少年身手矫健,岂会被他们近身?随着几支弩箭射出,那两名壮汉倒了下来,用尽最后的气力,将头偏向李密的尸体,然后满怀愧疚的咽了气,令那些少年微微动容。
王伯当肩头的弩箭尚未拔出,但他浑然不觉,抱着李密的头颅失声痛哭,如丧考妣。
此处距离雄耳山很远,李苟并不担心王伯当的哭声会引来大唐的将士,可是总不能让王伯当一直哭下去吧?
“伯当先生,当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因为李密而死时,您可曾悲恸过?”斩杀李密,李苟神色从容,看不出丝毫得意:“公子说过,只要他活着,便会有无数的人会因他而死,如今以他之死,换取熊耳山上两千人的性命,又有什么值得您伤心的呢?”
“先生之志,岂是尔等可以明白的?”王伯当怒视着李苟,斥道:“炀帝无德,义军四起,但有几人敢与朝廷相抗?众人只顾着明哲保身,只有先生连番击溃朝廷的大军,几近攻陷洛阳。若非先生,李渊岂敢从太原出兵?宇文化及岂会弑杀炀帝?大隋又岂会灭亡?”
“你家先生这般厉害,又为何落到今天的下场?”李苟淡淡的答道:“还有,先生说错了一点,大隋并没有灭亡。”
“但现在的南隋,已经不是以前的大隋朝廷了。”王伯当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李祈建准备上前为他止血疗伤,被王伯当挥手拒绝:“杀害先生,可是周国公大人的诏令?”
李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李密的尸体,认真的说道:“或许先生您觉得他死的太过随意,但人死了便是死了,让他死在长安、江都或者这片雪地又有何区别?公子说过,众生平等,哪怕李密曾经呼风唤雨,死后也不过是黄土一抔。”
天寒地冻,李密的尸体很快变失去温度,凉的透彻,王伯当艰难的将李密的头颅接回身体,跪在地上恭敬的磕了三个头。
“离开长安时,伯当便猜到会有今日。”王伯当喃喃自语道:“先生,您为何不愿听学生的劝言呢?”说完,又痛哭起来。
“人死不能复生,先生还请节哀。”李苟轻声安慰一句。李苟本是好意,但落在王伯当耳中,却变了味道,毕竟李密正是死在李苟他们的手中。
“你们为何还不动手。”王伯当强忍悲伤,站起身来,无悲无喜的说道:“既然你们连先生都敢杀,伯当的性命,想必也不放在你们的眼中。”
“先生言重了,在下杀他,是因为他该死。”李苟躬身行了个礼,拱手道:“先生大才,又乃忠义之士,公子有意请先生南下江都,辅佐敬帝陛下平定动乱。”
李密失势,裴仁基父子、程咬金、单雄信等人皆归顺北隋,瓦岗诸将中,只有王伯当依旧追随着李密,哪怕他猜到李密叛唐终将难逃一死,他还是选择伴随李密左右。
可以说,王伯当和张须陀是同一类人,李玄霸希望李苟能够说服王伯当这件事,实际上太过难为李苟了。
果然,王伯当凄凉的笑了笑,回了一礼,说道:“先生已死,伯当自然不会独活,在伯当心中,先生乃是天下最擅谋划之人,却依旧逃不过周国公大人的算计,以他的本事,伯当去不去江都又有何关系?”
“在下送去的信中所过,徐将军已经归降南隋朝廷。”李苟摇了摇头,诚恳的答道:“不瞒先生,除了徐将军,窦国公、杜将军,梁国公等人皆已归降,沈法兴食古不化,朝廷不日便会挥师南下,南隋国势渐盛,正是需要先生这样的人物的时候。”
“这些话,也是周国公让你说的?”王伯当闻言微微一惊,感慨道:“原来你们先前没有射杀伯当,乃是为了劝说伯当归降。”顿了顿,他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但他既然称伯当为忠义之士,应该能够想到伯当不会投奔恩师的仇人。”
“难道先生竟要为了李密一人,放弃天下千千万万百姓?”李苟叹道:“公子料到先生定然不愿投奔南隋,这是他让在下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天下百姓自有人去救,但先生只身上路,太过孤单,所以,伯当只能拒绝周国公大人的好意,追随先生而去。”王伯当坦诚的说道:“先生已死,还望这位将军能够准许伯当将其安葬。”
“先生的要求,恕在下无法答应。”李苟摇了摇头,歉意的说道:“李密的首级,公子已经答应送给一个人了,所以他不可能被葬在这里。”
“人死之后,难道不该入土为安?”王伯当此时如同砧上之肉,说话的语气哪敢强硬,他轻声说道:“既然周国公大人言称众生平等,又为何对我家先生另眼相看?”
王伯当的这个问题,李玄霸没有教过李苟,所以李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选择沉默。
“先前你们不杀先生,且与他交谈许久,既然不是为了劝说先生归降,自然是为了羞辱先生。”见李苟不语,王伯当继续说道:“先生心高气傲,死于尔等手中,心里必然会屈辱万分,如今他已经死了,尔等为何还不肯放过他?”
“公子曾私下里说过,总有一天,必叫李密死无葬身之地。”梁啸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他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平静的说道:“因为当年李密的一道命令,黄河两岸不知多少百姓饿死在荒郊野外,他们同样无人安葬,正是因为众生平等,所以他李密凭什么能够入土为安?”
“伯当明白了。”王伯当身体越来越弱,自知命不久矣,便也不再试图说服李苟,转而请求道:“伯当无法了先生身后之事,实在愧对先生,还请诸位能够砍下伯当的头颅,等哪天先生的首级变成白骨,再将伯当的头颅和先生葬在一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