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刚才没人注意到神秘来客, 白昭这么一笑,在场诸位也不是傻的, 何况满池碧绿的荷叶里那么一抹白实在太显眼,于是所有人都看向了荷塘中央长身玉立白衣黑剑的青年。
“你是什么人?”
“西门吹雪。”
如果说白衣的剑客在江湖中有无数个, 西门吹雪却只有一个。他一年只出万梅山庄四次,出门只为了杀人,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无需向任何人解释。此刻西门吹雪出现在这里,毋庸多说,自然只能是为了杀人。
阎铁珊大喊着让人保护他。
白昭啧了几声,顺手拉住身旁之人的衣袖晃了晃, 低声说:“西门吹雪真是够狂, 这么摆明车马龙地过来说要杀人,你说阎当家这么害怕,是因为觉得被一个武功高强的剑客威胁了所以害怕,还是真的心里有鬼啊?据说西门吹雪一年只杀四个人, 其他时候一概不出门, 宅成这样,一定是全年无休地练剑,难怪能把剑术练得令人心惊胆寒。”
白昭说完没得到回答,她奇怪地转头,发现苏少卿用比先前更加古怪的神色看着她——准确说是看向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
糟糕,以为这时候走过来的一定是花满楼呢!
白昭立刻松手,尴尬地笑笑, 解释道:“不好意思弄错人了。”
苏少卿只得很有风度地说没关系。
真-花满楼走过来把白昭往后带了一点,低声嘱咐:“当心。”
白昭看看那边西门吹雪和阎铁珊剑拔弩张的架势也知道免不了要全武行了,她点点头,回头白了陆小凤一眼。
“我还以为这是鸿门宴,结果宴是好宴,可惜和你一桌就倒了霉。回头记得赔我几坛汾酒。”
陆小凤连忙开口叫冤。
“我可是以为七童、和你出了事才巴巴地赶过去,这才揽上这桩事。”
为了喊冤,陆小凤不惜连违心地“和你”两个字都加进去了。
白昭没好气地嗤笑道:“七童明明就没事,我看你揽事是因为别的原因吧?”
陆小凤想要反驳,但一条滚龙棒已经到了眼前,他只好先去拆招。
这么一桌子主客陪客连同附近的管家护卫加起来竟有一巴掌以上的人都会武功,多数还使的兵器,一旦动起手来,水阁这种地方就很不足了,至少很不够大。
动作稍微大上一些,莫管是打人的还是被打的,都有落入水中的风险。
不过,若是和西门吹雪的剑相比,可能有人宁可落水,便是不会水,了不得也就是变成落汤鸡,想来西门吹雪还不至于冲进水里杀人。
眼下战斗的人里,西门吹雪出手最狠,花满楼出手最仁慈,只是用流云飞袖把人往水里送,看着像是要痛打落水狗,其实根本不去追击,全然是将对方送出战场的好意。这些落了水的人很快也就回过味来,无论会水不会水,一个个都往远处去,便是收了阎铁珊的钱,也未有几人真肯为财而死的。
白昭隐约记得这个事件里最大的黑手是霍休,其他两个老头其实是无辜的——至少在那个穷爆了的王朝的事件里是无辜的,不过她没证据,也犯不着冲出去为了阎铁珊和西门吹雪杠上。当然一部分原因是她打不过西门吹雪,如果她有温柔姑娘那种剑术,还需要给西门吹雪什么面子?说杠就杠,有本事来打我啊。
白昭可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在贼门里呆上这么久。
总而言之,两个老头都是无辜的,更别说他们的徒弟了。
白昭心思一收,注意到苏少卿似乎要抬手行礼,想到有一面之缘的孙秀青,隐约记起了这个苏少卿似乎就是孙秀青那个被杀的师兄,她心念一转,笑着开口,为对方找了个完美的台阶。
“苏先生一介文人,这般场面怕是不大看得惯吧?还是先去休息吧。”
苏少卿正要出言挑战陆小凤,听到这句话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地多看了白昭几眼。
先前白昭指出他身份有问题,现在反而又把他说成一介文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昭看着苏少卿,期望对方能明白自己的暗示,接着说道:“苏先生也无需太过担心,我看阎当家如果只求脱身还是能走得掉的。”
这回苏少卿敢肯定对方一定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和来意了,都把话说到这一步,无异于提醒他如果他此刻动手,以一敌多没有胜算,也不会对阎铁珊有所帮助,反而不如早点离开,也许还能接应一二。
能被独孤一鹤派来帮助阎铁珊的自然不会是笨蛋,他权衡片刻,向几人行礼告辞。
此刻纠缠西门吹雪的几人已经全部倒下了,阎铁珊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明明他的身材颇为壮硕,运起轻功离开水阁的时候却像是鹤一样轻盈,陆小凤立刻追了出去,白昭匆匆对花满楼说了一句话也跟着追出去。
水阁外的荷塘上人影闪动,荷叶轻轻摇晃,水面一片涟漪。
过了会儿,陆小凤和阎铁珊又回到了之前宴席上的位置,但荷塘上仍有两人,陆上的人全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荷塘中央。
西门吹雪提着剑静静地站在荷叶上,风姿秀彻,遗世独立。
但这不是众人震惊的缘由。
若只是静静站在荷叶上,或是登萍渡水,轻功高超之人都能做到,但是,任谁也是提气轻身快速掠过。
眼下众人却看到了从未想过的奇景。
有人像是庭除散步一般慢悠悠地从荷塘往岸边走来,也不特意挑拣路线,有时踏到荷叶上,荷叶动也不动,有时踏过水面,水面甚至没有一点波纹,就好似根本无人踏水而过。
这般轻功着实惊世骇俗,简直无异于西门吹雪一剑给人的震惊,甚至犹有过之。
此时最镇定的大概就是不能视物的花满楼了,正因为看不到,他反而不明白为何忽然之间万籁俱寂。
“陆小凤,怎么了?”
陆小凤还呆呆地看着水塘中悠闲漫步的少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有人叫了他的名字,愣愣地转头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你知道十一的轻功这般……”
这般好?
不,陆小凤觉得用“好”远远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论轻功,陆小凤也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高手,但他从未想过世上竟有比草上飞、踏雪无痕更可怕的轻功!哪怕是司空摘星,也没有这等轻功啊!
花满楼微微一怔,凝神听了片刻,悠悠笑道:“十一轻功极好,我早已知晓。”他顿了片刻,轻声补充,“若非她刻意,我亦听不出她的脚步声。”
花满楼目盲,却有听声辨位的过人耳力,陆小凤也曾说过他相信的十二样东西里有一样就是花满楼的耳朵。
如今花满楼坦诚他听不出司空十一的脚步声。
陆小凤神色微动,很快就展眉大笑起来。
“哈哈哈,这会儿可叫我知道了为什么那个猴子回回都输给她了!我原以为是让着的,现下看来,谁让着谁还难说!”
白昭走到一半回头看了看,西门吹雪还亭亭玉立地站在荷叶上,似乎一点没有上岸的打算,她撇撇嘴继续借着“浮步”的道术往岸上走,等她翻过水阁的栏杆站好,总觉得一群人的神色都很古怪。
“这是怎么了?陆小凤,你千里迢迢地跑来找阎当家总不是为了见面就杀人吧?到底是什么事,大家坐下来慢慢谈。”
至于某位没法坐下的她就不管了。
方才白昭露了这么一手“绝世轻功”,众人眼中她的形象顿时高大了不少,听她这么说也颇有道理,一群人也就再次落座,至于旁边的尸首倒是无人管了。
阎铁珊感激地看向白昭,也不多说,叹了口气,看向陆小凤,神色黯然地问起对方真正的来意。
陆小凤自然说出自己受丹凤公主所托前来调查金鹏王朝的“复国财宝”之事,还说起如今王朝后裔凋零,生活拮据,什么好东西都变卖了,只有大金鹏王眼睛看不见了还以为自己仍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做着复国的美梦。
阎铁珊闻言大笑不已,开口斥道:“无能小儿也敢胡言!”
就在此时,一道冷光闪过,从水面起,直指水阁之内。
水阁之中如此多的高手,第一个发觉不对的却是总被人追杀的白昭。
“找死——!”
白昭突兀地厉声训斥,刹那之间从原处消失。
只听得当当两声,白昭已和人斗在一起。
准确地说,两人现下已不算是争斗,因为她们已经停手,因为那瞬息之间的交锋已经分出了胜负。
白昭手中漆黑的长剑抵在来人颈旁,只需轻轻一送就能让她去见阎王。
地上有着两截断剑,而来人脸色苍白,手无寸铁,显然地上的断剑便是她原先的兵器。
来人乌发还滴着水,一望而知如何潜入,但她没料到那么隐秘的出手竟然被人看到,更没想到,在那种间不容发的时候,竟然有人能一击断了她的长剑,直接迫得她进退不得。
“我……”她正想说些什么,颈边的长剑忽然剑锋一侧,威胁的意味再清楚不过。
“暗箭伤人,必有内情。在我问你之前,给我闭嘴,否则我手中长剑怕是握不稳。”白昭勾起嘴角,半真半假地补道:“很久没杀人,我刚才可是很不容易才忍住一剑结果你的冲动。”
上官飞燕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哼哼!
白昭转头看向阎铁珊,“阎当家请继续说,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你如何了?”
阎铁珊对上白昭的视线,目光灼灼,毫不掩饰地表达着自己热切的感激之情。
若说先前她不过是给他一个台阶走下来,现在则是实实在在地救了他一命。两人本无交情,能得到如此援手,怎不令他感慨万千,当下打定主意只要过得这次坎,定会以“司空十一”为上宾。
阎铁珊到底是经过大风浪,很快就打叠好了心思,大声道:“不错,我是严立本,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严总管,但自从我改名阎铁珊,我纵然不是十分本分的生意人,也有八分地道!谁人待我好,我对他自然十分义气,谁待我不好,也莫怪我心狠手黑!陆小凤,你说我欠了债,你倒是说清楚,我欠了谁,又欠的什么?”
陆小凤有些担心地看看“丹凤公主”,却不好直接求情,只得先对上阎铁珊质问的神色,朗声道:“大金鹏王托我向你讨回昔日旧债!”
阎铁珊一怔,随后朗声大笑,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他?他?!哈哈哈哈哈,凭他也配提‘讨债’两字!若非他懦弱无能,毫无担当,我等怎会弃他而去!那笔财富纵然属于金鹏王朝,也绝不是他私人财产!不愿复国的王储凭什么来讨债!”
这一番话说完,陆小凤愣了,花满楼也愣住了,“丹凤公主”的脸色则是惨白惨白,唯有西门吹雪一副与己无关的飘然出尘模样负剑站在一旁,目光却瞥着白昭手中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