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娘本睡得不踏实,一下子便被拍门声惊醒,她怕自己是幻听,忙坐起身推醒丈夫。施禹水也听到了外面响动,面色严峻地对淑娘道:“不是好事,快穿衣。”两人急急换上素服开了房门,王大正迎了吴沐进来院里,吴沐披头散发,身着孝服,望着淑娘哭道:“妹妹,爹去了。”
这厢施长安两口被吴沐这一声哭喊惊到,亦起身出门,先对吴沐道:“贤侄先回去,这里马上到。”又吩咐施禹水快准备行装跟淑娘去吴家给吴柳送终。
淑娘自听到消息一直神色恍惚,施禹水见她不成样子,只得唤了春花搀着淑娘一起来到吴家。正堂地上摆着一张木板,吴柳遗体停放在上面,两侧铺着稻草,吴沐跟张氏正披麻带孝跪着号哭。旁边乃是吴柳长姐吴桃抽泣。
原来先前吴沐张氏到施家回礼,淑娘到底告诉了张氏郎中叫准备后事的事情。张氏年幼不知如何处理,便将自己母亲唤来照应。吴桃得知唯一的弟弟不久人世,哪有不来照看的道理?因此先前一直是吴桃在准备后事的棺木麻布等一应东西,如今孝布现成,只有棺椁还没做好。
吴桃见侄女跟侄女婿一起来了,便将裁好的白布给两人披上,因时间紧急来不及赶制成衣,都是整匹的麻布直接裁开条块披挂。春花也得了一块白布缠在腰间。施禹水见递过来的是大孝的生粗麻布,也没有剪边,顿了顿还是住了口将白布披上,又自己拿了白布条,打散了头发。又帮着淑娘也穿戴好了,两人分别跪在两侧守灵。
不久天色大亮城门已开,吴桃吩咐女婿出城回镇上报丧。自己起身去准备了一点儿热食来叫几人略用一点儿。淑娘一味摇头,道吃不下。吴桃厉声道:“淑儿!这几日事情多,不吃东西熬不住!你爹亲生的你这一条血脉,你若不撑住了,不是叫人笑话?”淑娘听在耳中,稍微镇静了一些,喝了一碗粥。
王大王二突然出现,道:“大官人怕吴老爹家中人手不够,叫我兄弟来搭把手。”吴桃答谢道:“多亏亲家了,我这里正是缺人使唤呢,便不客气了。”说着先递上两条白布,兄弟两个一样缠了腰,听吴桃指示行事搬桌挪凳,摆床铺被。
施禹水偷个空对淑娘说:“娘子,虽然岳父新丧娘子心伤,然大礼上也顾不得了。旧年官家颁行的新仪,对我等庶民婚丧礼制俱有定规,我既立志科举,便不能留下把柄。虽事多忙乱,姑姑与我等的孝衣不合礼制还是要改了为好。”
淑娘对此并不了解,见丈夫说得严重说与姑姑吴桃。吴桃一拍脑袋:“是姑姑给错了。”又把女儿叫过来道:“早知如此,前几日裁布时便雇两个人一起做成孝衣免了今日麻烦。如今没得奈何,只好我们几个先赶出来几件吧。”淑娘见此,便教春花一起来帮忙。四个人分了些生麻布、粗麻布、细麻布等,不管针线好坏匆匆赶制,只大略有个衣服的样子罢了。
很快按各人应守的丧做成了几件成衣分了,张氏乃是生粗麻布不缝边,淑娘是熟粗麻布缝边,施禹水是熟细麻布缝边。快到午时吴沐报丧回来,吴家酒店里吴桐三兄弟夫妻都来了,小辈们却没到,吴桐解释说这两日店里也忙得很,故两天陆陆续续都会来的。淑娘也不便计较。吴桃又吩咐吴沐到会通寺里通知了王氏一家亦来奔丧。
这边又商议赞者由何人担当。若论亲疏关系,当属吴桃、吴淑、吴沐,只是吴桃是外嫁长姐,吴淑是外嫁女儿,吴沐是灵前孝子,三人各有职分,最终还是推了最年长的吴桐主持丧礼。
吴桐招呼吴沐到吴柳生前房间,与东墙下指了一处地方,叫吴沐开挖一个深三尺长二尺的坑,挖出的土堆成了一个简陋的灶,从厨下取来高粱烧了开水,将吴柳遗体移到这里沐浴,之后由里及外一件件穿上丧服。而后又安置在生前床上,耳塞白纱面蒙白绢,又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蒙上寺庙里求来的黄素表里经被。
接下来连续三日哭灵,吴沐张氏自在灵前做孝子孝妇,淑娘也哭的声嘶力竭。其余各人也依亲缘远近或嚎啕或洒泪或抽泣。淑娘一边伤心一边环顾四周,更觉心中痛楚:“虽然哭灵的人不少,真心的却不知有几个?算是自己,也不全是因为吴柳的逝去儿伤心哭泣。”棺材送来后摆在正堂,遗体又移到棺中停放了。
停灵七日后,吴沐便悄悄跟张氏商议烧化了,骨殖寄在寺庙里,日后去祭扫方便多了。张氏摇头低声道:“郎君做的也实在太不好看了,咱们家乡下原本有祖传的坟地,郎君你怎么突然糊涂起来?先祖都埋在小吴村,每年的扫墓根本免不了。”
吴沐讪讪地道:“本来是娘……不,是三婶跟我说的,我哪里想得到那么以后的事?”
张氏又小声道:“郎君记清了,过继了是外人了,三婶虽是郎君的生母,名份上也只是三婶了。”
吴沐点头:“娘子说得我都记着呢。”这边张氏心里暗自恼怒蒋氏又来搅和,便悄悄告诉了娘。吴桃也在暗地里教育女儿:“大面上的事你只管顺着他,背着人的时候再慢慢教导是。这个蒋氏也真是的,儿子既然过继出去了,不算她的儿子了,有事没事来掺合一脚。回头我去跟大嫂她们聊一聊。”
因吴家院小,前面又开着店铺,吴桃虑到此处也怕长期停灵不吉利,寻了大堂兄吴桐说话:“大哥,你看这也七天了,院小屋窄……”吴桐理解地点头:“大妹妹说得有道理。咱们家说到底也不过是平民百姓,没有大户那些停灵七七四十九天的礼。乡下坟地现成,趁着如今地里还没忙那么狠,赶着埋了也好。”又叫了二弟三弟商议,定在后天第九天出殡。先派了三弟吴松到乡下寻人把墓**打好。
转眼到了后日,吴家小院门前停了灵车,牛头上系着白布条,车上围着白布幛,挽着巨大的白花。一众孝子孝孙哭着看棺椁合盖送上灵车,吴沐张氏并吴家酒店中吴柳同辈、晚辈都穿着孝一路哭着跟随在后面往小吴村行去。淑娘哭得不能自已,要跟着灵柩去,被施禹水眼疾手快扯了回来。
吴桃作为已出嫁的长姐也留在吴家,见了淑娘失态,当着侄女婿的面教导她:“淑儿你莫怪你家官人,你也是出嫁女,没有给父母上坟的份儿。”淑娘麻木地点着头。
吴桃指一事叫施禹水离开,自己拉着淑娘教训:“淑儿你也这么大的人了,到底你娘没得早没来得及教你这些。你爹的事你尽到了礼数不叫人说出鲜花来好,你到底嫁了人了,算没了爹也得过下去呀。这几天姑姑看你伤心得紧也没教你,你这几天真是没看你女婿的脸……”
见淑娘面上稍有疑惑,又说道:“你呀,日子总要过的,抓住你男人的心够了,别的事宁可省点。”淑娘哭的晕乎乎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点儿:“我除了哭,没做别的呀?”吴桃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呀,你是没做什么你男人那个脸色了,是不是先前做了什么忘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想到了跟你男人认个错行。男人嘛……”
施禹水敲门进来:“姑母,连日来一直在这边忙活,今日岳父出殡,我们夫妻也该家去看看了。”吴桃忙不迭地推淑娘道:“是了是了,你娘子正跟我说准备回家看看公婆呢。”淑娘忙接话:“嗯,这身大孝还得先换下来。”施禹水看看自己身上的孝服,点头道:“也好。”
两人脱了素服外面的大孝,吴桃也准备好了两块白纱给两人缠在臂上,对施禹水道谢:“这几日多亏了亲家派人照应,不然哪里能这般顺利办好弟弟的后事?只是家有白事不敢上门打扰,侄女婿家去带个谢吧。”施禹水应了,外面王大跟王二是轮流来的,今日恰好是王大在,又叫上春花,几人告别吴桃,一起回到施家。
十来天不在,院子里略有些陌生,淑娘环顾四周,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两口先去见了施长安高氏,施长安叹气道:“亲家不幸,新妇莫太过伤心了,节哀顺便吧。”不等高氏说什么,道两人辛苦了这些天赶紧下去歇着吧。
回到房间之后,淑娘一直绷紧的精神松弛了一些,坐在梳妆台前松了一口气,揭开镜覆见自己脸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正郁闷要好久才能修养得过来,忽然看见丈夫也出现在镜子里,面容严肃地问道:“娘子,你如今给岳父守孝这般伤心,当初说给禹哥儿守孝时,仿佛不是这样啊?”
淑娘大惊,几乎以为自己被识破了穿越女的身份,意识到施禹水只是问自己对两人态度不同,暗自松口气答道:“郎君,虽说我与禹哥儿有些情谊,毕竟还是年少懵懂,爹是我唯一至亲血脉,这两者怎能一时间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