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说:“禹哥儿,你今早不大精神。昨夜没睡好?”
施禹水小小的惊讶了一下母亲的敏锐,到底把脸上逼上一分红晕来:“娘,我……”
高氏看儿子红了脸顿时笑了:“倒这般怕羞了。小娘子你早先也见过的。”
施禹水一边腹诽“小时候见过哪能算”,一边却忽然意识到母亲的意思是自己见过长大的吴淑娘,然而搜寻不到任何记忆。自己本已年过而立,遭遇水患被卷进漩涡,大难不死莫名回到十六岁,却有许多事情跟自己经历的不一样,还是要更小心点儿。
高氏没有等儿子的回话又接着说:“淑娘到底年纪还小,活泼的紧,往常来看我时跟你处的也好,如今提起了亲事,过门前是不能来往了。”
施禹水小心陪着笑听着,不敢应声。
高氏到底疼儿子,见儿子只是怕羞,只得不再打趣,道自己还要做些针线,叫儿子自去书房看书。见儿子果真离开,高氏叹了口气,心里微微发酸。
施禹水松了一口气回到书房。
记得吴家小娘子比自己晚一日出生,生辰却只小了两个时辰,吴伯父似乎是痨病过世的?小娘子也是日夜照顾才过了病,守孝时又寒衣痹食,发了病没了。如今可如何是好?自己虽然多了十几年阅历,对痨病却没什么办法啊。推掉这门婚事?听母亲的意思,对吴氏小娘子极为满意,况且父亲当年似也提过原是指腹为婚。
无缘无故想来不好提出退亲,那么还是按步班等着将来娶罗氏吧。施禹水下定决心后丢开不提。忽又想起先祖手札来,在书架上翻检一阵,终于找出厚厚一本,上书《老残杂记》四个大字,却只是抄本,先祖手书原本仍供在上河村施家祠堂。翻开来,果然其中亦有若干符号。遂逐句研读,上载之事原来读去只做神话鬼怪之论,如今自己一番奇遇,想来其中必然有真了。
掩卷长思,书中所载皆有分别,或空间转换,或时间转换,或以身替之,或魂魄易之,又或二者、三者皆有之。自身这种情况一则时间回溯,二则取年幼之魂而代之。而今自己一十六岁,应该是政和三年,官家登基一十三年。自己正在初次说亲,然这门亲事是不能成的,况祖父原在明年年中过世,自己需守孝一年,正好错过秋季府试。
院中传来阵阵吵闹声,想来是蒙童们到了,施禹水忙放下书出了东厢,进了学堂帮父亲安置蒙童入座,一如以往。闹吵吵一刻钟一班幼童方才安静下来,聆听了训诫,方教了极简单的三个字。
原来施家这蒙学堂摒弃其余书籍,只以《千字文》为本授字,只做开蒙,不教经义。数代以来均如此行事,难得当年朝廷对书院实行三舍法之时未受牵累。到施长安这代原本仍是以《千字文》做教材,只今十余年前,淑娘常来常往,与施禹水几乎同样开蒙,不多日便胡乱涂画常见之物旁书文字,时常拿出来显摆。之后吴柳与施长安特意将日常之物绘形配字,请人雕了一套版刻印出来,装订成册,名之《看图识字》,专做习学《千字文》前识字所用。
施禹水见了这样蒙书,不免大感惊奇。
刘媒婆姑嫂到了。
施长安叫儿子看着学童们,自己与老妻一起在正堂见刘媒婆。夫妻看了淑娘八字,施长安又亲手书了儿子八字,一并交由刘媒婆请阴阳占卜,约定占卜之后立即前来告知吉凶。
如今街市繁茂,衣食住行、说唱杂耍、医卜星相无所不有,不多时刘张二媒已然回转。奉还八字,并奉上卜文。施长安与老妻同看,卜文道:“男水女水--两水夫妻喜洋洋、儿女聪明家兴旺、姻缘美满福双全、满仓财产好风光。”
施长安袖了两封八字并卜文到后堂告知老父。施重山先取淑娘八字看了,正与自己梦中所得相合,点头同意,嘱咐要快。
施长安回到前院,告诉刘媒婆施家同意结亲,请刘媒婆便去吴家请小娘子的草帖来。
辰时三刻,刘张两媒婆再次来到吴家。
吴柳与二人见了礼,款待二人吃茶。自己先取回女儿八字,又请了卜文看了,心下满意。因刘媒婆道施家要请小娘子草帖,遂取了笔墨纸砚,当面写了。
“颍昌府长社县吴宅
曾祖吴大力
祖父吴二荣
父亲吴柳
本宅第一女小娘子吴氏
丁丑年己酉月己卯日乙亥生
母李氏
奁田上等水田四亩中等旱田六亩
奁具箱二十二只
有服亲xx
癸巳年甲寅月甲申日草帖”
写毕,待墨干了,又亲手装了红封,郑重交予刘媒婆送去施家。约定初五日一早与施家草帖一并送回。
媒婆作别去了。
吴柳父女叙话至午方罢,淑娘跟春花二人下厨做饭煎药,三人用罢饭,淑娘又亲看着吴柳吃了药歇晌。
吴柳歇晌起来,淑娘跟春花呱呱唧唧,边做针线边八卦了很多新料,正准备再寻些新花样来耍耍,见了吴柳起身,淑娘忙离了春花,自去老爹跟前孝顺。
吴柳低声吩咐女儿让春花去请个牙婆来,待春花领命自去了才对女儿说:“施家厚道,遣了家中使女来给你使唤,你虽与施小郎定亲,却未成亲,不好实打实的使他家下人。如今家中忙你婚嫁之事,便是雇一个使女想也不够使,须得再雇一个婆子。”
淑娘暗道随你,要不是这里女子不能随便出门,根本不需要什么使女,自己在现代侍时事事亲历亲为,到了古代也只有一个雇佣来的下人,没能杆上“一脚出八脚迈”的奢侈生活。从今到古,自己到底不曾脱离普通群众阶层啊。嘴上却乖巧应是。
吴柳又道:“东邻王家弄璋弄瓦之喜,明日洗三,须得备礼道贺。”淑娘又应了,心说洗三添盆不是都给接生婆收了去吗?自家跟邻居一直都有来往,送点什么既有心意又不让接生婆得了好处呢?一时无话。
淑娘道:“些须小事,爹不必劳心,安心养身要紧。”
吴柳虽笑应了,却皱了眉头道:“明日遣人送礼即可,你不必过去了。”
淑娘奇怪的问道:“这却为何?”
吴柳叹气道:“本县人家但有新生之喜,无不公告四邻,咱们家与其比邻而居,却无人来告。想是爹病的久了,他家嫌弃不吉,不肯有病家出现冲了喜庆。”
淑娘愣了。
是了,这里是民风尚且淳朴的古代,四邻鸡犬相闻,红白喜事都是能凑热闹的。如今不摆明欢迎是暗示不欢迎,自家做工几年的婆子都害怕过了病气辞职不干了,何况邻家有新生儿?是自己一时大意忽略了。
春花领了牙婆进了屋。淑娘正准备带着春花避开,却被吴柳留下了。
只听吴柳吩咐牙婆道:“如今小女将嫁,须雇一个使女,日常跟着小女吃住,暂签一年的工,工钱且随行市。另雇一个婆子,做饭手艺须好,力气也须得大些,因家中屋舍不便,这婆子须得白昼上工晚间回自家住的。不知多久能寻到?”
牙婆盘算一下,道:“使女倒有现成,东市有个开粥铺的陈家,年前没了当家,遗下一个十四岁小女,并周岁幼儿,如今叫女儿出来做工赚几贯钱使。”
吴柳皱眉道:“即新近没了当家,怎不守孝?”
牙婆道:“先生说笑了。贫穷人家哪有不做活儿干等着守孝的功夫?陈家没了粥铺断了生计,典的铺子也被原主家收了,如今只得典了寺里的房舍暂且安身,陈娘子新寡不吉,又有小儿在侧,谁肯用她?倒不如这小女娘尚可做个使女。”
吴柳问女儿意下如何。淑娘心道我知道没什么鬼神,不怕不吉利,口中却道:“爹做主是。”吴柳沉吟片刻道:“便定一年约吧。”牙婆应了,又道:“明日一早便带这女娘前来。婆子倒还要些时日,待老身寻到了便送来。”
施家,施重山亲自送了淑娘草帖至正间祖先牌位桌前,恭恭敬敬供奉了。施长安扶了老父回房,见王二随侍在侧。才要离去,被老父止住,唤他取先祖杂记抄本来看。施长安去了书房遍寻书架而不得,正疑惑间见书桌上一本书摊开来,定睛看时正是《老残杂记》,掩下心中疑惑捧了书送与老父,方出了后堂走至学堂。学童年纪既幼,便动静不止,院内时时人声鼎沸。
直到巳时末学堂散了学,幼童打闹离去,院中方归于平静。因使女春花去了吴家,午饭是高氏亲手准备的。
饭后各自安歇不提。人老觉少,施重山回想游记中所写时听得正堂门响,知是孙儿前去查看,虽梦中得知孙儿有了奇遇,却到底为自家膝下看大的小孙孙老泪纵横。
施禹水悄悄溜进后院正堂。供桌上正供奉着吴小娘子的草帖,内中有生辰八字,他想要一观来确认自己所做推断。
“丁丑己酉己卯乙亥”
这是自己的八字!施禹水如遭雷击般怔在当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