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里高釉的舅妈最年轻,却也知道轻重,一边怪高釉都要出嫁的人了还这么争强好胜,一边跟着岔开话题:“沧州?不是最靠北的地界了吗?我倒听说那里人穷山多地频,种地的少,上山打猎的多。”其他几人也纷纷称是。高釉虽然不忿,无奈众人都不肯提辽国,到底没再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高氏唯恐高釉再不知轻重,遂一力对她大姨说起高釉的亲事来:“釉釉这门亲事今年三月才提得亲,六月下的定,怎么不赶着秋天成亲?拖到现在天冷穿的厚,显不出人材来。”张氏抢着道:“妹妹怎么忘了婆婆的孝了?”高氏免不了告罪:“是我糊涂了。”
大姨却帮着高氏辩解了一句:“也不能怪你,你既出了嫁是婆家的人,你娘的孝你守一年而已,三年头上一时不记得也是常情。”又对张氏道:“二妹也有脸说你妹妹,咱们娘没了三年的时候,除了三妹去烧了纸,你我不是也没空去?”
张氏见了大姐责怪自己,笑着解释:“我哪里是怪妹妹,不过跟妹妹说说一直到现在才过大礼的缘故罢了。虽然釉釉只用给祖母守一年,九月份我们做父母的才出孝,哪能孝里给釉釉操办婚事?再者,一出了孝办喜事,也怕有人闲话说赶着嫁人呀什么的。只是明年无春,不好办事,这才挤到这个大冷天了。原来看的日子也有上个月的,釉釉说今天有官假,亲戚们都有闲,节日自然是好日子。”
高釉一边插嘴:“本来是嘛。上次姐姐出门子我也见了的,赶得很,来的亲戚都不多,别说姐姐了,我看着都嫌寒碜。”大嫂有些气她说自己女儿出门时候寒碜,刺了一句:“亲戚来得不多,添箱不是都到了吗,礼数上没错好。再说了,粧儿夫家大富,连咱们家的席面都是他们家酒楼里订了送过来的,来的亲戚哪个不称赞?”
高釉面上笑容一滞,她夫家也不缺钱,只是比不上高粧夫家钱多,这一点众人皆知,她一直不提,谁知大伯母还是说了出来。她暗暗扫一眼大伯母,心里哼了一声,想到高粧如今守寡,上次见她时候老得头发都发灰了,到底不如自己能跟未来郎君白头到老,因此又笑起来道:“也不是人人都能有姐姐那个运气的,如今他家吃穿不愁,他又上进,我……”说着她羞涩地低下头。
众人取笑道:“釉釉当日见面只怕看在眼里了吧?”张氏骄傲地道:“也不能这么说。男家的姑姑带着他来相看的,两人见了都满意才下的定。”
闲话良久,太阳西移,天色渐渐便要暗下来。院门终于敲响。
高清开了门,引女婿进来,到高釉闺房门前。房内,姨妈舅妈姑妈都在,便推了最年长的大姨来教导高釉:“出嫁以后要好好孝顺公婆。”起身将销金盖头给高釉盖好,引着她出了内间来到外间房门前,一边打开房门一边避在门后,只留高釉立在打开的房间门口。
高清便请女婿扶着女儿出门上轿,一路吹吹打打的去了。高家便在正堂摆开宴席,请众亲戚入席吃酒。高氏带着淑娘在厢房的席上略吃了点便要告辞,道丢下公公郎君两人在家,也不知晚饭用得好不好。三个嫂子便不再劝,喊人去唤施禹水,一出了厢房们见施禹水恰从正堂出来。三嫂笑着对高氏说:“妹妹好福气,这边才说要回家,那便外甥也想回家了。”高氏也笑着受了三嫂的夸赞。
一行五人赶着回到施家,见施重山跟施长安正冷冷清清地用饭。施重山一见了儿媳孙儿孙媳都回来了,便叹气道:“大过节的,我父子竟只能从外面叫了饭菜来吃,况且又只有两个,你们众人都不在,没得冷落了我们。”高氏赶忙道歉:“媳妇娘家的事,竟连累公公跟郎君冷清,都是媳妇的错,该把彦成跟新妇留下的。”
施重山却摆手道:“算了算了,怪不到你头上。”淑娘乖巧地问道:“阿翁,不如我下厨做点热乎的饭菜来?外面的饭菜虽能吃,不如自家做的亲切。”高氏也道:“是了,在娘家那便也没吃什么。我与新妇下厨整治一桌来,陪公公跟郎君再吃点,到底是过节,一家人原该一起热闹的。”施重山这才又高兴道:“别的倒罢了,把那粥热了一起用点罢,这饭菜既叫了来扔了也可惜。”
高氏跟淑娘赶忙应了,一起去灶房,春花跟着去要烧火。淑娘便搬了一个小圆凳来劝高氏道:“娘,你也累了一天了,这里歇歇吧,只是热点粥,有我跟春花够了。”高氏到底三十几岁年纪,比不得淑娘春花年轻,也觉得有些腰酸腿疼,见儿媳劝得殷切,便坐着休息只看淑娘跟春花忙活。
熬粥本不甚费事,况且又是现成的凉粥重新加热。很快便煮好,熄了火盛出八碗来——这是连王大王二及春花的份全有了,高氏接过一个托盘,上面两碗是给施重山施长安父子两个的,淑娘托盘上三碗是给婆婆跟自己夫妻两个的,春花也端了三碗。三人进了正堂,见王大王二两个又在一侧摆了一张矮点的小桌子,也有几盘菜。高氏亲自在公公和丈夫放下粥,施重山叫她也入座才坐了。淑娘有样学样给婆婆丈夫摆上粥,又在自己座位面前摆了一碗,高氏也叫她坐下了。春花则直接将托盘放在唉桌子上,由王氏兄弟自取。
一家五口并三个仆从一起热热闹闹吃完了晚饭。三人收了碗筷去厨下,留五口在正堂说话。施长安这才问起外甥女出嫁的事,高氏讲了一遍。听到高釉将毛皮与辽国联系起来,施重山在上位皱眉道:“这孩子怎么这般模样?不说咱们家祖上做官,后人又世代教导蒙童,是寻常百姓家,谁不知道通辽乃是大罪?竟敢这样大大咧咧问出来?”高氏不敢应声。
施重山又问道:“你这外甥女莫不是原来想要同彦成结亲的那个?”见高氏点头称是,道:“以后除非必要,不要与她来往罢,为了争一口闲气这般不知轻重。幸好当初彦成有指腹为婚的事,不然只怕她真能嫁进来,到时家里不是要被她搅得不得安生?”几人见他说得重了,纷纷站起身来听训,又齐声应是,便散了。
淑娘跟丈夫回到房里,又悄悄说起高釉来。淑娘问道:“郎君原先可知表姐求嫁的事?”施禹水想到今生不知前生确有此事发生,便点头说了。淑娘又说道:“我原来也不知情的。原是七夕那天表姐与我说话夹枪带棒的,我也不解何意。谁知次日娘来同我说表姐思嫁给你没能成事,这才对我有了微词,还叫我不要太计较她的话呢。”
施禹水道:“娘子还记得七夕时二表姐说我看大表姐的事吗?”淑娘点头笑:“那句话一出,像变成了数九寒天一般冷得厉害。”施禹水又道:“实则是我想起来大表姐没几年便会去世了。”淑娘大惊道:“大表姐今年才十九……”她想起高粧满面凄苦鬓发灰暗的样子,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这么说,大表姐如今过得其实一点都不好。”
她忽然又问道:“二表姐呢?”丈夫支支吾吾半晌,道:“二表姐前世嫁的也是这家,婚后过得还可以。表姐夫后来却寻花问柳,二表姐整日哭闹不休,被休回娘家了。”淑娘顿时无语,半晌气愤道:“男人家寻花问柳,做妻子的难道还要恭恭敬敬不成?”
施禹水摇头道:“总要看看做丈夫的为何寻花问柳啊。二表姐被休,高家当然不肯,也纠了人上门理论。哪知男家说,家中原本没有做婆婆的主事,公公年事已高只有一个妾跟着服侍,姑子也都已出嫁,二表姐一进门掌家,放到哪里去说都是二表姐嫁得好罢?公公的妾再有一二年便期满要放出去了,谁知二表姐没多久寻了个错将她转卖了。”
“这个事算不得大错,但公公没了知冷知热的人,二表姐做媳妇的总要孝顺公公吧?谁知二表姐日日指桑骂槐说公公老不死的,生生把老人气得卧病。请个郎中开了药又说厨房里煎药沾得饭菜也是一股子药味,硬要公公一个病人在自己房里煎药自己吃。饭菜也从不按时送过去,老人家饥一餐饱一餐的过了几个月才跟儿子说了。”
“做儿子的跟自己媳妇吵了几句,斥她不孝顺公公,二表姐寻刀弄棒寻死觅活的,表姐夫说这却是摆明了一个泼妇,因此专给家父请了照顾的人,叫二表姐别再插手。自己又想着到底夫妻一场,便去外面寻个姐儿略亲近些,看妻子能不能回心转意,便寻了个娼家日日去吃花酒,当时还是不过夜的。”
“二表姐见表姐夫一身酒气回家不问原由便骂他,骂着骂着骂到爹娘头上来,惹了表姐夫,一气之下便写了休书。”
淑娘一路听一路惊讶,这高釉真够作的,跟现代那种泼妇也是同出一辙,不过到底还是维护了一句:“男的寻花问柳总是不对的。”
施禹水又笑起来:“娘子这话不是把我也说进去了?”淑娘语塞,心说你上辈子的事我又不知道,谁知你背地里又没有养个二奶外室什么的,口中却说道:“哪里说郎君了?这不是在说二表姐跟她丈夫的事吗?”
施禹水道:“二表姐沾惹不得,反正阿翁也说了少与她打交道,在说她嫁的那家跟咱们家来往也少,以后避开些是了。”淑娘应了,两人睡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