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驱车来到红岩村王大买下的院落前, 这里也正热闹得紧。
施水谷的爹施长青正拉着一个老人指手画脚,说得吐沫横飞, 旁边王二和孙氏、张氏、春花等几人都冷眼看着他。
这次施禹水没有再让王大去打问, 而是直接身着官服出现在众人面前:“你等为何在本官的宅院门前争吵?”
王二等一看来人正是施禹水, 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春花抱着儿子向武泽略略点头,武泽指了指第一辆车。春花了然地来到车前:“大娘子,你回来了!”
淑娘挑起车帘, 春花忙伸手把车前的小凳子放在地上,让淑娘踩着下了车, 跟着却看见一个小孩子也下了车。
春花顿时目瞪口呆起来:“大娘子!”才几个月没见, 大娘子哪来这么个孩子?
淑娘向她摆摆手, 带着王子跟春花一起来到人群跟前。
施长青也带着一脸的惊喜:“大官人, 你没死啊?这可太好了!”
先前被他拉着的那个老人向施禹水行了个礼:“大人,老朽姓洪, 乃是这红岩村的里正。方才争吵不过是……”
施长青打断他的话:“大官人回来了,以前说的就都不做准了……”
淑娘在人群中扫了几眼,没看见施水谷他娘还有夏桑以及他的女儿, 便低声问了春花。
施禹水伸手止住了春花:“有什么事等回家坐下再慢慢说。”
众人便回到院子里,关上了院门, 也将村人窥探的眼神关在门外。
春花这才开口从头讲起:“上个月姜娘子他们都来了, 吕河拿了一封信说是大官人让交到衙门去的。王二哥陪着吕河去了衙门, 知道大官人信里说他若是有什么不幸,就把这庄子里的地都分给王大哥家、王二哥家跟我家,城里的宅子给夏桑家。”
“正好衙门里人说, 滑州被金人打破了,黄河发水,把滑州整个都淹了,滑州的人都死了。”
“回来王二哥就把大官人信里交代的事说出来叫大家听,问该怎么办。姜娘子他们听说大官人大娘子可能没了,又知道不管是地还是宅子都跟他们没关系,就说吕河也快该下场考试,该回原籍去了,他们一家就先走了。”
“那时候河里的冰也化的差不多了,水谷大哥就说他要开着船去滑州找一趟,实在找不到大官人才能相信人没了。水谷大哥要一个人去,智清大哥不放心,跟他一起去了。本来王二哥也要去的,水谷大哥跟智清大哥都说,庄子里不能没有自己人看着,王二哥这才留下了。”
“前几天,朝廷跟金国议和的消息也传过来了,又说要处置那些没有抵抗只顾自己逃跑的官,名单里也没有大官人。”
“施老叔就说,大官人一定是在滑州就没了。他要搬到城里的宅子去住,说那所宅子大官人给水谷大哥了,就是给他了。老婶子说他这样不对,夏桑也不同意,他就自己找了人把东西搬过去。这边施老叔又找王二哥说,这村里的地也该是他施家的,不能给了外姓人,还把洪里正找来给他做主。”
春花说得虽简单,却条理清晰。
施禹水听明白前因后果,点了点头向施长青说道:“如今我既然活着回来了,宅子自然还是我住。老叔再叫人把东西搬走吧。”
施长青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理当如此。”跟着就教训他,“大官人哪,不是老叔仗着辈分说落你,你既然想在杭州另立一支,还买了这样大一块地,又看重了我们家水谷,老叔自然要替你守着这份家业。什么王大王二春花的,那都是外姓人,你怎么能说把地留给他们?”
施禹水摇摇头:“我并没有另起一支的打算,这里只是个别庄。地也是我自己买的,并不是族里公产,想分给谁也看我自己罢了。”说着就打了个呵欠,“这一路真是累坏了。”
施长青知机,立刻就告辞了:“大官人还要照顾好自己,老叔这就去把宅子腾出来。”
春花忙把儿子递给武泽:“大娘子,我去给你收拾屋子。”
武泽别别妞妞地抱着儿子,小家伙感觉到不舒服,挣扎了两下没有得到改善,小嘴一撇哭了起来。
淑娘只得拉住春花:“算了,你先看好你儿子吧。”
张氏和孙氏妯里给施禹水和淑娘收拾好了正屋东次间,又把西次间整理好,请小王子住下。
淑娘看丈夫没有公开小王子身份的意思,也就随他去了。施禹水则命王二去打听一下上皇一行的消息。
第二天一早,王二来找施禹水回话:“昨天晚上小的去县衙寻了个相熟的衙役喝酒,向他打听了。据那个衙役说,官家早就派了大臣说是迎上皇回京。前两天跟金国议完和,金人退了,上皇这边就起驾回京去了,才走了三四天功夫。”
施禹水皱起了眉头,他叫来淑娘还有王子,把这一情况告诉了他们,并对王子说:“我原想带你来杭州,可以见到你父王不说,还能在你皇爷爷跟前露个脸。可他们既然启程回京去了,再追上去就有故意邀宠的嫌疑了。”
王子立刻决定不去了:“那我先在杭州住着吧。”他向施禹水提出了一个请求:“世叔能不能先给我找一个老师教我读书。”
施禹水想了想问王子:“我肯定要入京请罪,到时候你是跟着我进京见你父王还是留在杭州读书?”
王子低下了头:“我……我想先读书。”
施禹水叫他先回去,自己又跟淑娘商量。
淑娘觉得没什么:“读书就读书呗,有什么关系?”
施禹水皱着眉头低声说:“这样不是跟之前不想叫他亲近我的原意有些违背了吗?”
淑娘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气,一下子就发作起来了:“郎君对着个小孩子怎么也能这样顾忌来顾忌去的?现在的情形是郓王不可能做皇帝,他的王位也只能降等给儿子,但是降几等还要皇帝做主。就算是郓王的王妃觉得你支持这个大王子继承郓王的王位,又能怎样?最多不过是一个郡王罢了。”
施禹水愕然地看向淑娘:“娘子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火?还为昨天的事生气呢?”
淑娘疲惫地挥挥手:“也不是。昨天你说的也对,水谷他爹虽然贪心了,可水谷确实不顾危险去找咱们了。就是看在水谷的面子上也该叫他爹还在庄子上住。”她出了一会儿神,“我就是觉得心里很烦躁,可真说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向施禹水道了歉:“郎君不要怪我,我以后会注意一些的。”
施禹水握着淑娘的手:“娘子,要不,请个郎中来看看吧。我觉得这一段时间你好几次都想发这种无名火,会不会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咱们毕竟一路逃难出来,身体难免受了些影响。”
淑娘听到丈夫还是这么关心自己,顿时心情舒畅许多:“我没事,我以后会注意的。”她能够想到自己会这样乱发火的原因,只有缺少安全感这一项。
虽然成亲十多年来,她跟丈夫算得上夫妻恩爱,可那时候毕竟还没有经历大水。在自己有个“空间”的前提下,丈夫很有可能只是表现得恩爱。而先前真的到大水的时候,自己的空间几乎毫无用武之地。可现在丈夫还是对自己关怀备至,那么以后确实该多注意一下自己,不要再胡乱猜疑了。
她想通了这些,笑着叫丈夫去忙自己的:“郎君不是还要给王子找老师,还要入京请罪吗?郎君只管去忙吧,不用管我。”
施禹水看淑娘确实平静下来了,便再次找来王二:“你还打听到别的消息没?”
王二点点头:“那衙役说,官家把蔡京童贯蔡攸的官都撤了。叫蔡京去河南府住,童贯去池州住,蔡京的儿子去毫州住。小的还问他,叫人去这些地方住着养老不也挺好的。衙役说了,‘住’只是话说的好听,其实是叫人看管起来的。”
“蔡京?”施禹水立刻想到了因为杀了蔡京的儿子而被处死的武都头来。
他吩咐王二先把武泽喊来,然后去找里正在村里办一个私塾,请两个老秀才教书,顺便把他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也塞进私塾里去念书。
王二领命前去,武泽很快就来了。
施禹水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蔡京和蔡攸的消息:“武都头的大仇,终于有机会报了。”
武泽有些担心会连累到施禹水:“大官人,不是说还有人看守着他们吗?”
施禹水笑了:“历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蔡京这一干人都是上皇的臣子,却不是官家的臣子。你不知道,他们被处置这个事的背后还有很多人在推动。而且,官家临危受命不得不留在汴京,被金人一直打到眼皮底下,上皇却带着一帮幸臣安安心心地到了杭州游玩。官家心里能忍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