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施禹水还建议知州行文向安利军节度询问：“金人与我朝人士发型服饰虽异，面貌却大同小异。若是金人刻意装扮做送人的模样, 只怕连斥候也无法分辩。”

“上桥村在安利军境内几乎最南端, 如果说上桥村已经感觉到了金兵的威胁, 恐怕安利军辖内偏北一些的村县已经沦陷，那么安利军节度对于金兵是否到来这件事不会毫无所知。大人行文安利军节度，大约也能得到些消息。”

知州接受了这个建议, 另派人手前往安利军衙门询问此事。

不管是斥候打探，还是行文询问, 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有信儿传回来, 知州便命大家先回去：“各位同僚都有家小在衙, 无论是否需要为国捐躯, 都先回去好生安置了家小吧。”他是汴京人，滑州就在汴京边上, 两地来往极为方便，因此只带了妻妾在衙门，高堂幼子都留在汴京, 此番只消打发妻妾回去汴京即可。

施禹水满腹心事地回到家，看见武泽正带着几个女使费力地刷洗院子角落里的大水缸, 遂咳嗽一声。

院子里忙活的几人先停下手过来问好, 有两个自认面目姣好的女使还故做劳累不堪、几乎站立不稳的模样, 摇摇摆摆地走过来行礼，脚下却一点都不慢。

其中一个抢先一步上前行礼：“大人回来了，奴家给大人泡茶。”在院子里刷这口大缸累死个人, 哪有去给大人端茶送水的轻闲，还近水楼台呢。

另一个被拉下一步没抢到前面去，只得恨恨地瞪了说话的女子一眼，心里却也期盼着大人能怜香惜玉一回，省了这桩劳累的差使。

施禹水连看都不看几个女子，径直问武泽：“大娘子呢？”

武泽拱一拱手：“大官人，大娘子在厨下跟姜娘子说话呢。”

落后的女使连忙上前一步谄媚地问道：“大人不如先回屋，奴家去唤大娘子？”

施禹水摆手：“你们继续忙，我自己去寻大娘子。”一转身就走了，留下身后武泽呵斥的声音：“好好干活！少在这里作怪！”

施禹水才走到灶房门口，就听见淑娘正在吩咐姜娘子多做一点干饼子、白面炊饼之类容易存放的食物。他在窗外跺了跺脚，淑娘一抬头从窗口里看到丈夫，忙叫姜娘子照自己的吩咐做就从屋里出来了：“郎君，事情怎么样了？”

施禹水摇摇头：“还不清楚，正叫人去查。你这边怎么样？”

淑娘拉着他回屋才细细地告诉他：“我的金银首饰都交给王大去找匠人了，我也叫他回来的路上顺便去领一斗盐；院子里这几个水缸也是我叫刷的，打算在里面装满水，到临走的时候再把水还有盐收进去。”

“还有一件事，现在家里还有好几个人呢，盐跟水还有药材都足够，可吃的东西只有郎君的那点，我担心支撑不住，就去厨房试了一下，米面空间都不肯收进去；我叫姜娘子多做一些容易存放的主食，回头能带的时候带一些走吧。”

施禹水低声把知州全州衙的官员安置家眷的事说了：“我想，要不娘子你也……”

淑娘板着脸打断了丈夫的话：“郎君，我跟你一起。”但是她瞬间想到自己想跟丈夫共存亡，不代表其他人不想提前离开，便问道，“要不，叫姜娘子她们几个先离开？”

既然想到了这一点，淑娘的思路很快就打开了，分析起来也流畅许多：“郎君你看，水谷媳妇，姜娘子，小草，还有我，这就四个女人了，女人家体力天生就不如男人；吕河虽然是个男的，年纪却还小，又只是个文弱书生；再有就是郎君你跟武泽、王大三个成年男子了。”

“你们三个大男人，光是想要在乱世中护住五个弱小的已经很难了；何况咱们还要先过了大水这一关，还不知道之后的情形怎样呢。”

施禹水止住淑娘的话：“我本来想过若是真到了危急的时候，只要你我平安无事就好。不过现在能提前避开，就叫他们都走吧。”两个人又商量了些细节的东西。

下午，州衙派人传来消息：安利军节度回话说境内还没有金兵，不过安利军北边的一个州已经有金兵的斥候出现了。而滑州团练使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斥候带回的消息却是安利军境内已有零星的金兵出现。

知州得到两个截然不同的消息之后，决定还是相信自家斥候打探来的消息，因此吩咐各位僚属尽快将家眷安置妥当。

当天晚上，王大拿回了一包打好的金银豆子：“大官人，大娘子，那银匠说金叶子细致，打起来花的时间长，若是要得急不如全打成豆子。小的就把银子全做成了豆子，金子一半做了豆子，另一半还叫银匠给打成金叶子。小的付了一个金豆子做工钱，叫银匠先紧着咱们家这活儿做。银匠答应了，小的已经跟他说好了明天晚上去拿下剩的金叶子。”

淑娘接了过来放在梳妆匣里，施禹水指指凳子叫王大坐下：“今天州衙里得到消息，金兵可能快要打过来了，我是朝廷命官不能弃百姓与不顾，你们却没什么妨碍。我想叫你们几个先去杭州庄子上。”

王大拼命地摇起头来：“大官人都没走，小的怎么敢离开。”兄弟两个都是从小在施家长大，受了施家的大恩，不能把大官人一个人丢下。自己的浑家跟儿子都去了杭州庄子，可说是安全无忧了；兄弟王二一家子都在杭州，若是自己没了，兄弟自然会照顾嫂子；自己就留下来陪着大官人吧。

施禹水心里点头，认可了王大的忠心，又叫他去请其他人过来，雇的四个女使就不必了。她们四个家都在滑州，又不是自己家里长契的下人，回头打发她们回自己家去就是了。

武泽几人很快都来了，施禹水又把刚才对王大说的话说了一遍。

姜娘子最先说要离开，她紧紧地拽着儿子不让他有机会开口：“大人，夫人，奴家的公爹、丈夫、大儿子都在南边，还有这个小儿子在身边，奴家不敢叫小儿子冒险，奴家明天就走。”

夏桑略犹豫了一阵也同意离开：“奴家一个弱女子，留下只怕给夫人添麻烦，奴家跟姜嫂子做个伴。”

姜娘子又给小草使眼色，吕江去了杭州，她是小草的婆婆，小草不能不考虑她的意见，很快也做好了决定：“表哥，表嫂，你们何必留下，不如我们大家一起离开这里往杭州去。”

施禹水笑着摇了摇头，又看向武泽，等着他表态。

武泽锐利的目光直视着施禹水，好一阵才垂下头：“小的不走。”

淑娘在一边开了口：“愿意走的现在就回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吧。”几个人鱼贯离开，屋里只剩下施禹水夫妻、王大、武泽四人。

武泽这才沉声开口：“大官人，是不是形势真的不好？”

施禹水点点头：“虽然确信儿还没有传过来，不过逃难的百姓已经带来了些小道消息。据说，即便金人兵分两路南下侵宋，其势还是锐不可当，所到之处均势如破竹。你们两个各有妻小在杭州，早些离开滑州前去团聚也好。”

王大、武泽齐齐摇头：“大官人不走，我便留下。”

施禹水含笑看看淑娘，原来下午两人说叫众下人离开时，淑娘猜测最后大家都会离开，只留下自己夫妻两人；施禹水却认为王大一定会留下，而武泽也有八成可能选择留下。

如今证实了淑娘的推测有误，施禹水不免有些得意，他向王大、武泽交代道：“你们先回去吧，也把自己的东西拣那要紧的收拾了，随时准备跟金人开战以及离开。”

两人答应下来告退了。

淑娘依偎在丈夫身边：“郎君，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便是不吉利我也要说一句，万一不幸，你我又没个孩子留下，家中的田地房屋等是不是也该做个安排？”

施禹水点点头：“长社的那些可以交还给族里，当然，若是金兵连长社都给占了，那就什么都不说了；杭州的庄子我打算分给王大王二和武泽三家。即便王大还有武泽都跟咱们一起没了，他们俩都有儿子在杭州可以继承。不过水谷跟我是族人，又是奉我的命送众人去杭州的，城里的那处宅子可以留给水谷一家。”

淑娘笑了：“郎君，怕不怕小草和杏儿仗着跟你有亲戚闹腾？小草还罢了，她婆婆可能会出来闹，杏儿的话，她自己就有可能闹起来。”

施禹水冷笑一声：“吕江吕河将来一个是有名的郎中一个可能会是进士，小草进了吕家门将来也会过的不错；智清虽憨厚，却降伏不住杏儿，杏儿那个性子还是算了；以防万一，我现在就写好文书，盖上我的私章和官印，回头叫吕河送到杭州府衙门去。吕河虽然听他娘的，这一点子事我若是吩咐了，他还是会办好的。”

淑娘想到自己看人看得不准的事，便点头赞同起丈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