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儿子凌晨赶早出门, 不是他浑家就是自己替他准备吃喝,也不过饼子凉开水之属。
昨天晚上, 儿子却关上厨房的门, 一个人叮叮咣咣折腾了半天。听声音是在炒东西, 可也没见他做出来什么好吃的菜。早上他破天荒地叫儿媳替他烧了一锅绿豆汤,不但在家里喝了一大碗,还装了满满一竹筒。
王郎中还没有离开, 把衙役回禀的话听了个全乎。他立刻打断衙役的话,向施、白说道:“两位大人, 绿豆汤有解毒功效。照这邱大成的老母所言, 他以前只是喝白水, 主动要绿豆汤喝还是头一回。加上他独自下厨炒东西, 老夫觉得倒像是炮制草药。”
施禹水请他详细说明。
“大人把老夫请来,不是为了确认一下邱大成的昏迷有没有作假吗?老夫也说过有些草药安神助眠, 不过刚才老夫说的只是那些用起来比较放心的草药,没有考虑带毒的草药。”
“乌头是毒草,也能致人昏迷。乌头生吃、跟酒同吃几乎是致死的。可是乌头若是煎炒过, 毒性就会大大减轻。残余的乌头毒性服用绿豆汤或者蜂蜜水可解。”
白县令一边听一边点头:“大人,下官觉得王郎中的说法可信。”
施禹水思索一番, 也跟着点了点头:“不妨顺着这个线索追查下去。一是再访邱家, 问清邱大成炒制的东西来自哪里, 若有残渣正好供王郎中检验;二是寻找城门口跟邱大成一同等候的人,看他们有没有注意到邱大成在进城之前做了什么;三是把邱大成在城门口所留下的菜担找到,看看有没有痕迹留下。”
“另外, 今天的城门守卫跟巡逻士兵,还有城门附近的人家,都要仔细询问。看看有没有人目睹到邱大成的整个行动过程。”
白县令吩咐衙役快照办。
王郎中却忽然说起在自家医馆里“学习”的吕江:“通判大人的这位下人想是经历了不少良师,也有很多机会接触到各样的病人。他如今的年纪虽然还轻,医术却已经有些博采众长的端倪了。”
施禹水笑了:“本官辗转各地做官,每到一处,都叫吕江跟当地有名的郎中学习。幸得各位名医没有敝帚自珍的脾气,都尽心地教导吕江。没有先人指点,凭他如何天分过人,也无可奈何。”
王郎中笑着揶揄:“怕是看在大人的面上,不敢藏私吧?”他认为自己教导弟子足够尽心,只是最精妙的部分当然只传给了自己儿子。吕江是通判送到自家医馆来的,他自己就是看在通判的面子上才叫吕江旁观自己给病人诊治。
推己及人,其他人想必也是不好拒绝通判。
施禹水轻轻点头:“本官倒也考虑过这个原因,也猜测有些郎中并不情愿把技艺传授给他人。不过跟造就一个名医比起来,这点子顾虑不足提起。”
他也没忌讳王郎中可能就是那些不情愿的人之一。
“大人为何要自家养一个郎中?”王郎中表示不解。
通判既是做官的,肯定要经常换地方。各地风土人情都不相同,肯定是本地的郎中对当地的疾病更擅长。而做官的想要请阆中诊病是轻而易举的事,根本没必要专门养一个郎中。
若是为了妻小,听说通判只一个正妻,也没有生育,似乎用不到。而且吕江在自家医馆诊治的病人,明显不是专精妇孺。
施禹水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实话:“王郎中只当本官是为了一口闲气,定要造一个名医出来吧。”
白县令正好分派完人手走回来,听到了施禹水的话,忙恭维了一声:“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将来大人做良相,家下人成良医,正是相得益彰。”
几人一笑而过。
最先回来的是去城门口查问的人。邱大成早上扔掉的菜担士兵们没有管,最后被城门附近一位早起的老人偷偷带回家中去了。担子被仍在地上时,有些菜从筐里跌落在地上。老人把这些掉在地上的菜留下,一部分自用,多的分给邻居们。
下剩的好菜则被老人指使家中人送到早市上卖掉,两只筐上检查过没有印记就留给自家。扁担的一头刻了个“邱”字,也被老人用菜刀削平了。
住在县里的人家大多都没有田地,吃喝全靠买。老人家一向抠唆,买菜都要趁着下午晚上挑那剩菜便宜的买,这一大早的说买菜买多了送给邻居。都是住在附近的,谁不知道谁?邻居觉得有异,正好衙役上门询问,就把老人的异常行为说了。
衙役到老人家去查,正遇到老人拿着一个竹筒要打开。衙役抢过竹筒一看,一竹筒的绿豆汤。当场就把老人给锁了,筐、扁担、竹筒也都带到县衙来。
白县令命将老人带过来。
老人跪在地上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大老爷,小老儿知罪,小老儿以后再也不敢偷别人家的东西了,求大老爷饶了小老儿这一回吧。”
白县令并不问偷窃的事,只问老人既然早起,有没有看到邱大成的行为。
老人连连摇头:“小老儿年纪大了,觉少。早起正在院子里忙活,听见城门口一阵热闹。小老儿出门去看,原来是差爷们抓了个人。小老儿见到地上扔着一担子菜没人管,周围也无人注意,一时起了贪心,就挑回自家了。”
既是抓到人的吵闹声才把老人吸引了出来,那他确实不可能看到什么。
白县令失望地当场就要放人:“念你年老,本县就饶你一次,以后不许再犯。”
施禹水插了一句:“老丈把那菜担挑回家中,不知道除了菜之外,担子上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老人回忆一下才开口:“小老儿没看见别的,两只筐,一根扁担,挂了个竹筒。筐里是满满的菜,竹筒里只有绿豆汤。”
施禹水又把白县令拉到一边,低声叫他让老人把卖菜所得全都交出来,然后再放人。
白县令又照办了。
施禹水命人将竹筒等拿给王郎中检查,也没有查出别的东西来。
跟着被带到县衙的是早上跟邱大成一起等在城门口的几个小贩。
几人都说,都是常年赶早进城卖菜的,彼此都熟。往常跟邱大成一起等候时,他也常把家里带来的吃喝与众人分享。今早邱大成一反常态,一个人吃独食。
他们这些人做了好些年生意,在城里都有各自相熟的老客户,进了城要先到老客户家里送菜上门。所以在城门口等的时候是一起等,进城就各自分开了,没人注意到邱大成的行为。
有一个人说,邱大成好几天都没来卖菜。今天又来了,有人就问邱大成做什么去了。邱大成说自家来了亲戚,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自己留在家里陪客了。
这个人当时就觉得,这亲戚能让邱大成撂下生意不做去陪着,想必是很要紧的亲戚,说不定还要好酒好肉地招待。他猜测可能邱大成吃的就是招待客人剩下的肉食,所以不愿跟别人分享。这年头吃顿肉不容易,因此就没揭穿。
邱大成比他先入城,城门守卫检查完他的菜担里没有夹带、他正要通过城门时,倒是看见邱大成回过身来对着城门跪下磕头,还走过来跟守卫说话。不过当时的情形忽然就乱糟糟起来,邱大成说的话又古里古怪,他也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反正守卫检查过他的东西了,他怕给熟客家送菜送晚了丢了生意,立刻就走了,没留下来看后续。
施禹水跟白县令讨论之后,认为不管邱大成带的是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叫别人看见。而他在入城前必定吃完了这些东西,所以守卫也没检查出问题来。要想弄明白,必须等去邱家的人回来。
医馆有了新病人,王郎中便告辞回去了。
而被二次派去邱家的几名衙役一直到傍晚才回到县衙,随行的还有邱母跟邱大成的浑家刘氏。
一个衙役先把在邱家搜到的一包残渣呈了上来。
看着像是炮制草药后留下的残渣,施禹水忙命王大分一半残渣拿到医馆请王郎中辨认。这边白县令也开始询问两位妇人那位远亲的身份。
邱母颤巍巍地坐在县令赐下的座位上:“县太爷,那位远亲是老身儿媳家的远亲,是个军官。”
刘氏跪在地上说明了远亲的身份:“这人实是奴家的娘家哥哥。哥哥比奴家大十几岁,早些年在村里争狠好斗,把人的腿给打断了,就给判了个刺配充军。奴家说亲的时候请媒婆把哥哥的事给遮掩了,没告诉婆家。哥哥这次回来,跟奴家说他充军之后,连年跟辽国打仗,在军中积累了些功劳做了军官。”
“如今辽国被灭了,他又做了官,也算是衣锦还乡。”
施禹水忽然问道:“你这个哥哥在哪个军中勾当?”
刘氏想了想回答道:“说是在河北东路,叫什么义胜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