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禹水却微笑着递给他另外一张纸:“方才那张写的是上交武器时的名单。这一份, 却是各人来认领时所记下的。”
白县令已有所觉, 他接过来直接找到马强马青的名字。果真, 马青名下认领的是锄头, 而马强名下认领的是扁担。跟他们上交时刚好交换了。
他将两张纸并列:“大人,既然衙役都做了登记,马强就无可辩驳了。”
施禹水照旧微笑, 却摇了摇头:“本官断桉,总要叫桉犯哑口无言。白县令,你再唤人去下马村, 找当日参与打架的人询问,有没有人留意到打架的时候马青跟马强拿的是什么武器。只要找到记得马强手持锄头参与打架的人, 即便马强不认罪, 证据也完整了。”
白县令点点头:“下官这就着人去办。”
两天后, 所有的证人都带来了县衙, 各人的证词也都汇集到了施、白两人手中。施禹水这才下令白县令开堂审理马老实被杀一桉。他的官职虽然比白县令高,但是这里是白马县衙。于是由白县令高坐公堂之上,左侧另外给施禹水设了一席座位, 两任共同审桉。
最先被带上堂的是马老四兄弟三人。他们的罪责比较轻, 也很明确,也当堂认了罪。白县令判他们每人杖二十、苦役一年。
三人都叩头认罚。马老四还补充了一句:“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冒犯了大人, 该受此罚。只是小人的弟弟死的冤枉,还望青天大老爷给他报仇。”
白县令点头:“本县既是一县父母官,治下每一个百姓都是本县的子民。马老实亦是。”他按照跟施禹水事先商量好的, 将这三人上了枷,带到西侧耳房中听审。
跟着才是正式开始。
马强先被带上堂,下跪磕头之后,白县令板着脸一拍惊堂木:“马强,本县问你,十月二十一日上桥村与下马村聚众斗殴,你可是参加了?”
马强点点头:“草民参加了。是草民的邻居老实,他说自己打水时,被上桥村的人拿石头砸。他不过是还手打伤了人,上桥村居然就纠结了一群人来打架。这分明是那上桥村看不起我们下马村的人,草民自然要跟他们斗出个输赢来。”
白县令脸色一寒:“本县只问你是否打架,你不必多言。本县再问你,当日打架,你所持的是何种兵器?”
马强坦然地说出了“扁担”一词。
白县令听他这样说,当即命令一名衙役将当日收缴兵器时所做登记拿出来,指着上面的记录问道:“你既然是手持扁担,本县命人收缴武器时,你的名下为何记载的是锄头一柄?”
马强不但不慌,反而笑了起来:“大人,草民马强,跟马青的名字读音相近,想是差爷记差了。”
白县令一愣,怒上心来:“岂有此理!”
他正要发火,忽然注意到施禹水在一边轻轻摆头,连忙请他问话。
施禹水一开口就镇住了马强:“方才白县令何曾提到过马青的名字?马强,你是怎么知道你的记载是跟马青的记载弄错了的?”
马强顿时语塞,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反复说一定是差爷弄错了。
白县令见状,冷笑一声:“你这刁民,这两天想是在牢里说服了马青,想合伙来蒙骗本县?看来本县不把证人摆在你面前,你是不会承认的了。”他吩咐再带一名下马村的村民马齐。
马齐上了堂,自称是马强家另一边的邻居,当日打架他也在场。
白县令便问道:“马齐,你还记得打架那天马强拿的是什么做武器的吗?”
马齐点点头:“草民记得。马强哥出门的时候拿的是扁担,跟草民一起出的门。不过马强哥说,打架需要的人多,他去把马青喊上。草民就跟他分开走了。后来见到马强哥跟马青一起去打架,马强哥手里拿的却是锄头了。马青手里是扁担。”
白县令再问:“打架死了人,本县派人前去调查,收缴了你们手中的武器。你还记得马强上交的是什么吗?”
马齐再点点头:“记得。打架的人拿的多半都是长棍类的,扁担,竹杖。锄头虽然柄长也能做棍子用,不过它一头有铁东西,打到人会伤得重,所以拿锄头的人不多。后来大老爷要收缴草民们打架用得东西,差爷是分开收的,锄头交给一个人,扁担交给一个人。”
“草民家里的扁担正好在前几天断了,出门打架拿的就是锄头,正好跟马强哥一前一后交给差爷。草民亲眼看着马强哥交了锄头,还奇怪他出门明明拿的是扁担,难道去了马青家一趟顺手拿了他家的锄头来使?”
马强突然抢上前一步,把马齐扑翻在地上:“我平时哪里得罪过你?你要这样陷害我?”
白县令连忙命人将他拉开,又叫人去看看马齐受伤了没有:“可要郎中来诊治一番?”
马齐回头“啐”了马强一口,满不在乎地笑着说:“草民一个粗人,平日里也少不了磕磕碰碰的,哪里能都看郎中?”
他接着换了一副义正严词的样子:“马强哥你说我陷害你?我说的不过是我看见的,要是你没做什么,我想说都没得说吧?这也叫陷害?”
马强却忽然大喊起来:“大老爷,马齐跟我有仇,他说假话陷害我!”
白县令很感兴趣地问道:“马齐与你也是多年邻居,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还要谎言害你?”
马强却不肯说了。
马齐大笑起来:“马强哥,你说呀。你这人就是这样,敢做不敢认。”
施禹水冲白县令使眼色,低声道:“莫节外生枝!”
白县令了然,再次拍响惊堂木:“公堂之上,岂容你等喧哗?马齐,你先退下吧。”
他又吩咐再带人上堂,马强一见来人就惊讶起来:“娘子?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马强浑家田氏低着头轻声说:“大老爷叫了几个差爷去家里问话,娘躺在床上都听见了,知道你打死了人还栽给傻子,叫奴家来衙门作证。”
马强痛哭失声:“娘怎么能这样害我,我这不都是因为娘吗?”
田氏也哭了起来:“娘说,奴家要是不来说明,她宁可死。娘说,早先你害的傻子没了婆娘,她好说歹说叫你照顾他。马老实一家是惹人厌憎,可他们说到底也只是耍耍横,你这可是杀人。”
白县令在堂上高声称赞:“好一个深明大义的老妇人!”
施禹水听了这话暗自摇头,世上有几个人能大义灭亲?这老婆子自己是深明大义了,却没想过儿子的杀人罪嫌坐实了很可能会被处斩?她年事已高,为了一个大义的名声,落到自己没了儿子、儿媳没了丈夫、孙儿没了父亲,值得吗?
他仍在思索,白县令已经开始向田氏问话了:“堂下妇人,还不快将马强杀害马老实一事从头说来!”
田氏拭着泪呜咽道:“回大人的话,奴家当真不知道丈夫在外面做了什么。只知道家里的事。”
白县令被她的话噎了一下,气势稍稍减少,很快又振作起来:“那便把家中诸事一一说来。”
田氏慢慢地收了泪:“那是二十一那天。婆婆早上发了病,偏家里边最后一剂药也煎了吃了。郎君就去郎中那里抓药,回来却说没抓到药。郎中说郎君欠了不少药钱,他做郎中也是要养一家子老小的,实在不敢赊药给郎君了。”
“婆婆就说,她这病也好些年了,一时不吃药也没事。郎君在屋子里哭,说那棵枣树要是没有被砍,卖得钱给婆婆抓药还有剩。都怪那马老实家太霸道,连邻居情谊都不顾。”
“才说了这话,里正就来了,说是马老实被上桥村的人欺负了,要找人去打架。奴家想,郎君既然对马老实不满,索性就不要去帮他打架了。郎君却说,心里难受,在家憋得慌。他抓起扁担就出去了,奴家只得自己在家照顾婆婆。”
“打完架回来,郎君没把扁担拿回家,还拿了家里生锈的锄头又出去了。奴家拦着他不让他再去打架,郎君才说,这锄头是马青要借去用用的。后来奴家才听说打架时候打死了人,死的就是马老实。那锄头过了两天郎君又自己拿回来了,已经磨过了。”
白县令点点头:“这跟马青的证词就对上了。”他再次询问马强:“你可还有什么分辨的?”
马强自知大势已去,颓然倒地:“早知做娘的如此,草民何必辛苦说动马青替草民顶罪?”
他垂头丧气地说道:“草民认罪。草民因枣树那件事对马老实怀恨在心,一直在找机会想报复他。遇到这次打架,草民临时起意用自家的扁担换了马青的锄头,趁着混乱,用锄头打死了马老实。没等草民把锄头还给马青,差爷们就把打架用的工具都收走了。”
“草民知道那锄头上肯定沾了血,又哄着马青下地锄草。草民故意把自家生锈的锄头借给他使,就是要他磨锄头。然后草民又趁着他磨锄头的功夫,故作不小心在他背后拍他,把他的手撞到锄头刃上弄伤了。”
白县令看看施禹水:“大人,你看这?”
施禹水示意他把马青也带上来当堂询问,好让文书记下笔录画押。
到牢里提马青的衙役一路奔跑着回来了:“大人!不好了!不好了!马青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