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女官请来秋芙秋蓉都不到二十岁, 明显不是淑娘曾经在六七年前就见过的那两个。

不知道是秋芙还是秋蓉问淑娘：“请恕小婢眼拙, 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孺人。不知孺人如何识得小婢的？”

淑娘连忙起身致歉：“对不住两位, 应该是我记错了。”

另一位却笑了：“小婢想，孺人大约没有记错。府上因有官家赐下的女官，官职是固定的, 索性就连府中上上下下的小厮、女使等都固定了名字跟职责。小婢虽然进府只有三年, 早前那位也叫秋蓉的姐姐却在府里十多年才被王妃放出去了。想必孺人认识的是之前的秋芙秋蓉？”

淑娘惊喜起来：“我认识秋芙秋蓉是郓王参加进士考那一年，算算也不过是七年前的事。既然她们两位都是在府里十多年才放出去, 那一定就是我认识的那两位了。”

秋芙原本不太精心的, 听到“郓王参加进士考”, 立刻热情起来：“莫非孺人家的官人就是郓王的同科进士？”

淑娘点点头：“是的，我家郎君跟郓王都是政和十八年的进士。”

秋蓉也热情多了：“先前的秋蓉姐姐虽然放出去了, 秋芙姐姐却留在府里做了小郡主的教师。不如小婢去请秋芙姐姐来跟孺人见见？”

淑娘略有些不好意思：“这, 会不会不太方便？”反正刚才郓王妃的样子是不太欢迎自己这种小门小户女子的，王府里的下人难道会违背王妃的意思？

秋蓉却连连摆手说没有不方便的, 接着就叫秋芙在这里陪着, 自己离开了。

淑娘看女官离得不近, 便低声问秋芙：“王妃那里没有问题吗？”

秋芙愣了一下才笑起来, 也低声回答：“王爷使唤的人不归王妃管，王妃只管着别的下人。”

淑娘又是一愣：难道王妃不应该管着王府里所有的下人吗？居然还分了里外？不过皇家的事自己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便没有追问：“王妃说是接了太子妃的帖子才离开的。”

秋芙点点头：“哦，这个小婢知道。上个月太子添了一位小公主，虽然不是太子妃所出，却也是太子府上得宠的。今天要给小公主做满月。”

淑娘在心里推断, 这位太子妃如无意外应该就是钦宗的皇后朱涟了。她记得靖康之难那一次，很多后妃公主为了保命都向金人屈服了。只有朱涟宁死不屈自杀身亡，反倒赢得了金人的尊敬，被封了个节烈夫人还是什么比较好的封号。她公公跟丈夫，也就是徽钦二帝，都只有什么昏庸侯之类的讽刺封号。

她试探地问这位太子妃莫非姓朱？

秋芙连连点头：“嗯，太子妃娘家姓正是朱氏。”

正说着，秋蓉引着一位女子过来了。淑娘仔细打量，果真是之前有孕时被三皇子派遣照顾过自己的那位秋芙，便忙起身唤她“秋芙姐姐”。

秋蓉连忙介绍了她已经换了名字叫做训书，安排在郓王长女身边，每日的职责就是给小郡主读书。

淑娘向她行个礼改了口：“训书姐姐。”

训书认了半天，也看出了淑娘：“我记得了，你是吴娘子。郓王考进士那年你跟着你家郎君来京赶考，你有了身孕，郓王叫我去贡院街照顾过你一阵子。”

淑娘笑着点头：“训书姐姐说得不错。”

训书便叫女官招呼人上茶，又说自己来招待吴娘子即可。秋芙秋蓉见她们果真认识，很快就相机告辞。被郓王妃指派招待淑娘的女官见训书要招待淑娘，乐得自己轻闲，送了茶过来就走了。

训书看看春花：“吴娘子，这位是？”来王府还带着妾？不过头发还没有疏起来，难道是还没有名分？

淑娘忙说春花是自己的贴身女使，已经定给了自己娘家隔房的堂弟。只是如今堂弟有孝在身，等出了孝才能成亲。

训书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来：“府里的女官、女使二十五岁都要放出去，再选新人进府服侍。三年前我跟秋蓉还没有到二十五岁，王妃说要给个恩典，放我们出去嫁人。我家中没有亲人了，出了府也没有人张罗婚事，索性就求了王爷，留在府里照顾小郡主。”

“秋蓉倒是好命些，正好王爷的一个护卫丧了妻，看中了秋蓉，秋蓉就嫁过去做了续弦。可惜就是没有自己的孩子。”

她问起淑娘被自己照顾时怀的那个孩子是男是女。

淑娘顿了顿才低着头说：“姐姐不知道，那个孩子掉了。”

训书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掉了？”

淑娘解释道：“我跟着官人去任上，路太远了，只能坐船沿着海边走。结果遇到了风浪，我在船上受惊动了胎气，养了一个多月还是没保住。郎中说，我早年身体底子就不够好，那一次掉了孩子又伤了身，三五年内都不能要孩子。”

训书叹道：“我只当吴娘子跟你家郎君夫妻相得，你又早早就有孩子傍身，不用担心你家郎君日后变心。却没料到还有这些曲折。”

她想了想才小心地问施禹水是不是纳妾了？

淑娘连忙摇头：“郎君这一点上很体谅我的，说等我养好了身体再要孩子，并没有纳个妾来伤我的心。”

训书称赞了几句，又把秋蓉的情况告诉给淑娘：“吴娘子想必也知道，秋蓉当初是被王爷收过房的。王爷一直没有开口说给秋蓉一个名分，王妃就把她打发出去了。吴娘子还记得在贡院街时见到过王爷的一个护卫吗？当时为了掩饰王爷的身份，被叫做小四的那人。”

淑娘点点头：“我记得，不是说他是王爷四个护卫里排行第四的？”

秋芙说秋蓉嫁的就是他：“小四的浑家生孩子时候大出血没了，孩子也没生下来。后来秋蓉嫁过去之后，半年多也没有怀上孩子。小四他娘心急抱孙子，叫了郎中给秋蓉把脉要她吃补药。谁知道郎中说，秋蓉身体天生就养不下孩子。”

“小四他娘就替小四买了个好生养的妾，进门不到两个月就怀上了。秋蓉来找我，说她婆婆整天把妾捧到天上去。她这个做妻子的反倒要伺候妾，实在受不了了，想求求王爷给小四寻个外差出去做事。”

“秋蓉出了府之后再也没见过王爷，说没有法子才来求我的。可是我已经做了小郡主的教师，轻易也见不到王爷了，也是爱莫能助。最后她还是回去照婆婆的意思照顾那个妾去了。等到妾生了孩子，秋蓉立刻就把她卖了，把孩子抱在自己身边养。”

“没多久，宗室里一个人的妾跟妻争斗死了。这个妾吴娘子可能也记得，就是早些年跟李师师并称京师双绝的樱雪蝶。樱雪蝶当年风头正盛的时候，不少人为她争风吃醋的。等她进了宗室为妾，慢慢地才没了那些传闻。不想她这一去，竟又惹起了当年为她痴心的人。”

“有个姓徐的什么屯卫将军，到供奉樱雪蝶灵柩的庙里痛哭了一场，求着人给他调外任。秋蓉正好带着孩子去庙里还愿，听说了这回事，就又来了王府。她直接求见了王爷，请求王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小四也调个外任。”

“后来王爷同意了。秋蓉来跟我告别的时候，告诉我，她婆婆把孙子看的死紧，像是生怕她害了那孩子似的。她被郎中说过不会有孩子，那孩子是小四的亲骨肉，那样小根本不记得生母，她好生养大，跟自己生的也没差别。”

“可婆婆这么一弄，她生怕孩子跟她生分了，所以一定要跟婆婆分开。她婆婆年纪大了，小四又孝顺，做了外任也一定会叫婆婆留在京里由兄弟们照顾。秋蓉就可以带着孩子跟小四上任去了。”

淑娘默默地听着，婆婆、媳妇，丈夫、孩子，无论古今，这些是每一个家庭都绕不开的。自己侥幸没有婆婆，可孩子的事呢？没有一个男人想要绝后。昨天丈夫非常明确地跟自己说了，他是真的想过纳妾生孩子。

虽然这个危机现在看似过去了，可丈夫的坦白也让自己明白：你以为能够相信的人，其实不一定可信。但凡牵涉到两个人的事，一个人的努力没有用处。即便自己生下了孩子，也难保丈夫不会变心。

然而，未来不确定是一回事，自己有没有为未来努力过，是另一回事。

到下个月自己就该二十七岁了，放到现代二十七生孩子都是晚育。而在这遍地都是不到二十岁的父母的古代，自己居然还没有生过孩子。不管丈夫是什么原因忍受了这一点，那都是忍受。正是丈夫的忍受，给自己撑起了一个避风港。

淑娘笑了起来：“训书姐姐，不知道府上的太医有没有空，给我把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