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施禹水夫妻吩咐王大、春花跟随, 智苦担着礼物到县衙拜会刘县令。刘县令得知之后亲自带着县衙属官到衙门口迎接, 见施县令还有女眷随行,忙吩咐衙役到后院通知夫人。
几番客套来往亦不必多言, 淑娘与张夫人前几天才一起听过戏,彼此也不是陌生人。午时, 刘县令与县衙后院设了宴席宴请施禹水夫妻二人,又请了几个属官作陪, 又吩咐衙役到瓦舍叫来几个粉头歌舞助兴。淑娘在席上看见其中就有前几日看戏时扮作女王的那名粉头, 不由悄悄去看张娘子脸色,却见她一副没有认出来的样子。
席上刘县令问起施禹水在县里停留的时间来。施禹水答道:“下官已经接到吏部旨意,着下官知秦凤路渭州安化县, 年底前到任。因下官还要代吏部转呈前任安化知县的调令,因此打算只留三五日便要启程。”
刘县令便提议他晚些出发:“渭州并不甚远, 既是年底前到任即可, 何不在家乡多盘桓些时日?”
施禹水笑道:“下官在外多年,甫一回乡也想多留数日, 只是食君之禄, 忠君之事,自然是朝廷的事要紧,并非有意推脱。”
刘县令不免叹气:“下官还道施大人能在县里多留一阵, 正可与下官互相来往。”
施禹水又笑着恭维起来:“刘大人做官多年,为政清明,指日便可升迁, 说不得还要做了下官的长官呢。”
刘县令自从中进士之后,在县令任上已经蹉跎了十年之久,自觉早该有所进益,因此对施禹水的恭维也不觉得突兀:“下官如今已经年近半百,两三年内若再不能升职,只怕今生就要老死县令一职了。不瞒施大人,下官自认为官还算勤勉,任上也竭尽心力的报效官家了,便是轮,也该轮到下官了。”
施禹水顺着他的话叹道:“我等寒门读书人终究还是差在朝中无人上。”
刘县令立刻感同身受起来,两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至晚方散。
直到傍晚时,施禹水才向刘县令提出告辞之意,刘县令早就喝得醉醺醺的,只是硬撑着不要出丑,便没有挽留。淑娘自然跟着丈夫回了家。
家中早已备好醒酒汤并热水等物,施禹水跟淑娘都喝了醒酒汤,又热热地洗了澡,一身清爽地上了床,不免兴致勃勃地亲热起来。
完事之后又叫了热水洗过澡,两人躺在床上说话。
淑娘先问丈夫是不是前世见过刘县令,所以知道他快升官了?
施禹水想了想答道:“其实我并不知道前世的县令是不是现在这位刘县令,那时候我只是县学里的一名书生,连举人都没中过,没有亲自拜会过县令。不过前世里长社县令在年后就升迁了,恰巧就是做了渭州知州。我只怕万一真是这位刘县令做了顶头上司,所以才要提前结交。”
淑娘愣了一下又说道:“万一真是这个刘县令的话,郎君打算怎么办?”
施禹水笑道:“还能怎么办?我今天已经当着他的面恭维他快要升迁,难道他还能不念我一句好?反正不是他也会是别的人,总要有个知州压在头顶的。”
淑娘点点头:“那就当做一般的知州看待吧。”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认识张夫人到时候还算不算是优势了。
身边人一阵安静,淑娘以为他睡着了,正要帮他整理被褥时,施禹水又突然开口了:“娘子,智清智苦这两人,我有心叫他们有个正经出身,你看让他们走武举能不能行?”
淑娘反问道:“郎君怎么突然有了这个心思?”
施禹水双手枕在脑后:“也是水谷跟我提了表弟的事之后我才想到的。李家表弟原本跟着我也是想有个出路的,不成想却没得银两养家,只得弃文从商。我多少有些担心智清智苦师兄弟两个,娘子也知道,他们两人原本自幼在会通寺出家,只是因为一时拿不到度牒就转而弃佛入道。等到入了道发觉不对自己的性子又立刻回转佛家,可见根子里就是有取巧的本性的。虽然说他们才跟着我的时候不怎么通世情,这三年下来也变了不少。譬如春花的事,娘子偏认准了只见过一两面的武泽比智清更适合春花,是不是心里也有个计较?我如今只担心他们这样跟着我得不到正经出身,久了怨恨起来,只怕有违护卫我的本意。”
淑娘先在心里过了一遍,想好了才问道:“郎君觉得他们两个适合带兵?还是适合打仗?若真中了武举,能不能做得成官?”
施禹水摇摇头:“他们也只是没那么不通世情,若论到做官,还差的太远了。”
淑娘又问道:“郎君只要一直做着官,总要有自己的心腹人手跟着的,难道他们两个中了武举还能跟着郎君不成?”
施禹水顿时苦笑起来:“我又忽略了。武举毕竟是朝廷的事,他们师兄弟两个不中还罢了,真的中了武举,自然是朝廷调派,轮不到给我做亲兵头子了。”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娘子该知道我的意思吧?”
淑娘将手放在他的胸膛上:“我知道。郎君是怕他们有了异心,就不能担任护卫了?”
施禹水重重地点点头,拿起淑娘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又叹了口气:“我怕死。”
淑娘忍不住替他揉了揉太阳穴:“人都怕死,又不独是郎君你一个人,就连官家……不也怕死的紧?”
施禹水被淑娘举的例子逗笑了:“你可真敢说。不过嘛……倒也没说错。”
淑娘却又提起智清智苦来:“这师兄弟两个都是寺里方丈推荐给郎君的,郎君昨天也说这次在家还要拜见老方丈,何不向他讨个主意?”
施禹水也觉得可行,便道明日先去书院,等候日就去会通寺见老方丈。
淑娘又问道:“郎君,说来我还是要问问你。你最初得了官的时候,只有表弟、族弟、王大王二这几个人用,智清智苦他们两个完全是意外得来的。况且咱们两个原先讨论说怎么躲过你命中那次劫难的时候,也只是说怎么避过水患,还有大水之后可能的瘟疫。应该是族弟对郎君来说更要紧才是,怎么如今郎君反倒在智清智苦身上纠缠不清了呢?他们到底不是水手,对付大水能有什么用处?况且郎君也买了船给族弟照看,这师兄弟两人就算离开,我们一家上上下下都上了船不是就够了吗?”
施禹水愣住了。
他艰难地回想以前,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是我魔障了。也罢,若他们真的有了外心,强留无益。不过考武举也须身家清白,列明三代。他们两个是自幼在会通寺出家的,恐怕父祖来历还要着落在寺里。我去寺里的话,顺便向方丈打听一下。以后他们安心当差就不提,真生了外心就推荐他们去考试,多少还能落一个举荐的实惠。”
他把淑娘揽在怀里:“娘子以后多提醒我。想来我丢了性命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实在太大,已经左右了我的判断。实则我自己也有些保命的身手,不过是害怕被人围攻才想要高手保护。其实这种可能性太小了。”
淑娘把脸埋在丈夫怀里:“是人就有弱点,我知道郎君的忧虑。郎君只管放心。”
这一夜再无他话。
第二天早上,施禹水先派了王大到书院去打听王守仁几时得闲,自己要过去拜访。
不多时王大回来禀告:“王教授说,大官人职位高,原该是他来拜会大官人才对,不过他上午有课,只有等到散了学才能携着妻儿来拜。”
施禹水笑着说道:“书院里教授多半都对我有教授之益,我在家的日子有限,不能一一拜访,只得趁着今天到书院去将所有教授一发都见了,不过要借他家地方。你去吩咐吕壮带上他浑家采买些菜肉果蔬送到王教授家。你再叫上你娘子,跟吕壮两口儿一起准备饭菜。”
王大听命去了,淑娘想到现代时候人那脆弱的自尊心来,忙问丈夫这样做会不会让王守仁觉得自家高人一等小看他家?既是请客,何不在自己家做了,把书院里教授都请到家里来?
施禹水笑着摆手:“娘子,当初守仁兄为了他浑家还有老娘不至于太过辛劳,都能自降身份做蒋兄的伴当,如今我这般做法自是体贴他家小,他又怎么会生气?再说,也可当作我与王兄合力摆谢师宴。”
淑娘这才住了嘴。
姜娘子请了公公的妾钱厨娘给家里人准备午饭,自己和当家的跟着王大,王大浑家张娘子也把儿子交给弟媳孙娘子照看,四人往东市买菜去了。
施禹水仍旧叫了智苦伴当,淑娘又带上了春花,这四人却径往书院行来。门房认得施禹水,慌忙行了礼,问明他要去王教授家,殷勤地领众人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