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施禹水问起今日行的详情。淑娘略说几句老爹教自己多跟舅家来往,又道:“先前说嫁妆田要给王大王二顺便看管,后来事乱忘了,明日要交代他们一声。”施禹水道一早交代他们。又觑着淑娘面色说:“娘子,我与你同去舅家探望?”淑娘想到要在外人面前掩饰,同意了。因七月里有七夕节、中元节两个官定假日,又有两人成亲满月以及十六岁生辰,便议定等闲时施禹水休沐日再一同前往。随后便准备歇息,施禹水看着娘子与自己同睡一床却又不得亲近,少不了唉声叹气一番。
第二天一早,施禹水便拿地契给王大看了,叫他回村照管时候一并顺带看顾。王大为难道:“小官人,小娘子这嫁田在紧东边小吴村,咱们上河村在西边,这两个村子一东一西有几十里地远,着实不好照管啊。再者又只有十亩,还是水田旱田都有的,算年景好的时节,收最高的租,交完了税所得只几贯钱,专门过去看不值得跑呀。”施禹水一愣,这倒是自己不曾注意到的。只得叫他先放着,等自己跟娘子商议之后再作打算。又回到房间告诉淑娘知道。淑娘也没想到这茬,只好收了地契,说自己再想想。施禹水这才出门上书院去了。
淑娘拿着地契发呆,自己的思维还是偏向现代了。原来在农村时,一人只有一亩多地,一家子四口人也不过五亩,种地一年也有千把块钱收入。却忘了这是古代,第一要交税,税交几成自己完全不知道;第二没有袁隆平,没得高产粮种;第三没有化肥,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第四没有拖拉机,全靠人力畜力耕种收,一个人是铁打的一天能干多少活?第五没有方便的交通工具,马车是有钱人家拉行李的,牛车慢腾腾一小时走那二里地。哪怕有个自行车呢,一天几十里不在话下,现在这样路都跑不起怎么照管?
看来这地自己是无福消受了。只是直接送回吴家也太打脸了,差明说看不起这十亩地了。怎生想个办法叫老爹能收下这十亩地呢?而且也得跟婆家说通了才行。想到这里,淑娘不禁叹起气来,成亲之后一堆麻烦,而且无法摆脱,现代那逍遥自在的平淡生活真叫人难忘啊。还有现代的父母,十八岁的弟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高氏本来打算来跟淑娘闲话,却见淑娘坐在梳妆台前伤感,不由止住了脚步,想了一想还是轻轻的退了出去,又叫了春花跟自己到正房做针线,免得她跑去新房见到淑娘情形。
到中午吃饭时,高氏注意到淑娘果然双眼微微发红,不禁心里叹气,这孩子对儿子当真意重。便叫她坐下吃饭,不必再服侍用饭。施重山主动问起孙儿:“禹儿,书院里考试如何?”施禹水放下碗筷,咽了口中食物才回答:“孙儿侥幸,已考进了上等生,明秋府试可参加了。”施长安道:“禹儿不可骄纵。”祖孙三人又说些府试的话。
饭后高氏主动说陪淑娘午睡,留他们祖孙三人在正堂说话。淑娘因为上午想起了父母,不由赖在高氏身边,高氏心疼淑娘,便揽着她轻轻的拍,一如儿时。淑娘便跟婆婆说起悄悄话:“娘,我听阿翁跟公公仍叫禹哥儿,觉得不大合适了。”高氏不语叹气。淑娘又说:“娘,反正已是成了亲的,不若叫阿翁跟公公给个字?日常称呼字,也是个分别开的意思。”一时触动高氏心事,便答道:“这事我去与你公公说去,你不必再提了。”两人再说些别的,渐渐困倦上来,都睡了。
晚间高氏果然对丈夫提出给儿子取字的事,她只道是自家的想法,不说是儿媳提出来的。施长安想到儿子已经成亲,明年又可参加府试,前生能中进士,自然能够一举得中,到时候也需要有字才方便与同年交往,便同意了,只待跟老父商议便可给儿子起字。
这厢淑娘却对施禹水提出打算把嫁妆田送还娘家之事:“你早上与我说起之后我便为难许久,自家不方便照管,出产又不多,哥哥他又不能读书成事,纸笔店眼见得只能糊口,这十亩地给了他们倒能添补些。”看看丈夫脸色又道:“爹给我这嫁妆田都是好意,如今还要想个法子不伤了爹的脸面才好。”施禹水沉吟良久,灵光一闪地问:“不知舅兄何时成亲?”淑娘答道:“爹打算下半年办事。”施禹水遂道:“这可正好了。今秋收成便叫王大兄弟忙碌些收了。到舅兄要成亲时,你只做送礼,把这地契送去。私下却对岳父说担心哥哥娶了嫂子不久再添丁进口,只靠着纸笔店难免吃力,岳父定会明白你之苦心。”淑娘赞同,不由对丈夫略略表示谢意。夫妻二人依前睡下。
第二天,施禹水又拿了地契给王大,道:“今年秋收少不得你忙些多跑几趟,把这十亩地的收成收回来。只得今年一年,以后却不必再管。”王大应了不提。
施长安私下里跟老父商议儿子取字之事。施重山先赞他想的周全,默默思索一阵,才对儿子说道:“我取中一个‘存’字,寓意禹儿之存身,你看如何?”施长安摇头道:“意思虽有,却不足为外人道也,还是想个能说得出的字。”自己沉思片刻:“‘成’字如何?凡功卒业谓之成。禹儿之名有大禹治水之意,先贤治水确属功成。且《周礼》有言:‘凡过而杀伤人者,以民成之。’又能暗喻禹儿失魂之事。”施重山点头同意,又道:“《尔雅》曾道‘美士为彦’,《说文》亦有‘美士有文,人所言也。’之说。禹儿道他前生已经科举入仕,实是家中百年来第一人,‘彦’字可。”父子议定施禹水字“彦成”。
晚饭前,施重山郑重开口道:“禹儿,你已成亲,况你亦知晓自家事,如今我与你父为你定了字‘彦成’,以后你可用字与人相交了。”施禹水不免拜谢了父、祖,心道这字虽早了四年,却与前生别无二致。
谁知晚上临睡前,淑娘主动叫住他:“彦成,为你取字实是我的主意。”施禹水吃了一惊:“你如何得知我前生的字?”淑娘奇道:“我哪里知道你前生的字?原是昨日我见公公与阿翁仍唤你‘禹儿’,觉得不妥说与娘的,娘才同公公说了给你取字的话。”施禹水沉默一会儿,问道:“有何不妥?”淑娘说:“我原认识的自然是禹哥,你虽自话自说自己也是禹哥,到底有些不同。我二人已经成亲,又在不查时行过周公之礼,自当做这一世夫妻。如今我虽为禹哥守孝,却不愿把你当作禹哥替身。你二人原不是一人,自然要区别以对。待我出孝后自会以郎君之礼待你。”
施禹水将这一番说话在心中过了几个来回,方才明白淑娘的意思,不觉一阵狂喜,一时按捺不住上前抱起淑娘,却被推开道:“我定要把这九个月的孝期守满。你终究占了禹哥的身体,请你也忍耐这九个月,只当你还他的命吧。”施禹水满腔热情被扑灭,郑重对淑娘躬身施礼,道:“娘子所言甚是,小生惭愧,日后自当听从。”
次日已到初四,几日后便是七夕,淑娘跟高氏商议请亲眷家的小娘子们来乞巧,高氏想起娘家尚未成亲的侄女高釉便同意了,又特意叮嘱淑娘请寡居的表姐高粧也一起来过节散心。原来高粧今年十九,比淑娘只大三岁,她十三岁上便由王媒婆说合订了县里一户人家为亲,不久男方病了要她嫁过去冲喜,因财礼给得多,父母没口子的应了,便把十三岁的女儿嫁了病秧子。过门三天丈夫病逝,夫家有些家底,答应她只要守节便衣食无忧。高粧深恨父母财误了自己终身,立誓不回娘家,自此在夫家守寡,与高氏这个姑姑家倒有些来往。高釉则是十七岁,早先因看中了施禹水,磨着父母想要嫁给表弟,谁知施家不应。直到今年施禹水跟淑娘订了亲方才死心,由着父母定了别家,亦打算下半年过大礼。
淑娘回想自己,前身并没有交下什么闺中密友,吴家的亲属多在镇上,同在县里的舅舅家表姐又早夭,弄得如今自己能请的人一个都没有。只得教春花去喊招弟来充数,自家跟丈夫的两个表姐打交道吧。又与春花商议乞巧穿针,自己此番第一次与夫家的亲戚打交道,可不能丢了脸。又想起还要捉了蜘蛛关在盒子里等结,自己小时候不怕这东西,现在可是怕得要死,也要克服一下。倒是做巧果可以发挥一下见多识广的好处,多整出些花样来。前后思量完,自己偷偷的在房内拿了针线练习穿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