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三人坐了一刻钟,闲话消食。因天气正热,淑娘昨日劳累今晨早起,有点儿犯困,施禹水见了忙喊春花陪娘子去歇晌,又请丈人假寐片刻,吴柳病体虽好转大半,到底不能勉强,于是也躺下歇息。施禹水打发了王二回家,自己去了纸笔店看门。中午无人来逛,一般只是闲坐,不免拿了店内吴父常翻的书看起来,原来正有一本是吴父所做诗词歌赋,装订成册自娱自乐,施禹水想到吴柳曾提及“与施兄并称诗赋双绝”,未免怀抱憧憬细细品味。一首首看下来,倒有些疑惑存在心里,觉得辞藻并不华丽,比之自己自然是诗赋绝好,然而与书院里那些惊采绝艳之辈相比却有不可同日而语之感。况且后半部分多有抑郁于心不得抒发的意味。
很快翻到结尾,施禹水从头看起,一边翻看一边疑惑一边揣摩,为词句之中的情感所祸,竟渐渐沉浸其中,一时激动一时悲愤一时缠-绵一时又拍案而起,如今已全然信了“诗赋双绝”之语。
未时三刻,午睡的几人先后醒来,淑娘带着春花自行整理闺房,吴柳则忙到店里与女婿作陪。施禹水坦言自己被丈人诗词所感,趁机请教起诗词之道来,这厢再与吴柳的诗词互相印证,不免连连点头称是。
谈笑不知时日过,一转眼已到申时末了,淑娘遣了春花前来问讯时,翁婿两人谈兴正浓,施禹水自觉大有进益。见到春花前来询问几时还家,两人方才意犹未尽的止住谈话,恰吴沐也送别众人,只与生母生父三人回来,于是几人相互道别。
吴柳这边送了女婿,又与三哥三嫂商议明日过礼,先谢过嫂子出手相助,再请三嫂亲手做饼。三嫂满口应了,自去灶下查看白面、香油、蜜等做炊饼的材料,又问准备了什么布匹,亲自看过才放了心。
晚间休息便请三嫂住了淑娘闺房,吴沐仍去店中隔间安置,三哥在自己房中胡乱歇下。
施禹水和淑娘回到施家时,蒙童们已经下了学各自散去了,施长安正在东厢书房看书,高氏则在房内做些针线。淑娘先去拜了婆母,主动到灶房准备晚饭,施禹水忙让春花跟着帮手,自己先去跟父亲讲了拜门的经过,施长安摆手叫他自己拿主意。施禹水出了书房先叫王大去东市订明日用的果蔬酒馔,又令王二跟着祖父听招呼,自己到厨下看了一眼,见到春花主动揽了切菜烧火等活计,满意的点点头,去见母亲了。
王大很快从东市回转,见了施禹水便说订的酒肉蔬果明日巳时前送来。施禹水又喊了王二一起到自己房间搬床挪案。床移过来东北角摆放,梳妆台仍在窗下,九曲落地屏风又抬来遮在床前,原来床头的木珩搬到床尾,又叫把嫁妆箱全部抬到床头,靠墙依次摆放,因地方不足索性三只一摞叠起来。木屏仍在西北隔出洗浴之所,矮塌横放,剩余的等到以后再整理。搬挪之后,施禹水再看屋内情形暗自盘算增添何物、何处做隔,春花进来说晚饭已经齐备。施禹水这才关了房门到正屋来。
正屋原是待客之所,自有现成的桌椅,桌上摆了丰盛的四菜一汤。如今施重山正中座,施长安高氏分坐左右,淑娘恭恭敬敬站在婆母身后,施禹水在下首坐了,春花上前来,被施禹水摆手叫下去吃饭,一家人默默的吃饭,淑娘在婆母身后布菜,不多会儿,高氏止住淑娘,道:“咱们小户人家受不起大户家那些约束,新妇坐了吃饭吧。”淑娘看施禹水,见到施禹水点头才行了礼自到下首坐了慢慢吃饭。
少时饭毕,祖父先离了席,公公婆婆相跟离开,淑娘正要收拾碗筷,春花已经吃过了饭上来,见到这边情形忙过来接手收拾,施禹水自叫了淑娘回房。淑娘忙跟上施禹水回到新房,甫一进门见到房内大变样顿时吃了一惊,施禹水看到淑娘吃惊模样不由上前刮了下淑娘鼻尖,惹得淑娘又红了脸。
施禹水拉着淑娘在房内慢慢踱步消食,一边说些闲话。淑娘问到:“郎君,我见婆母也自己动手做针线,春花帮厨说得过去,又养了王大王二这两个小厮却是为何?”施禹水慢慢告诉淑娘:“娘虽然是自幼长在县里的,祖上却是高桥镇下河村出来的,王大的娘也是出自下河村,跟娘算是同族。王大打小没了爹,熬不过两年娘也去了,当时王二父母俱在,把侄子接来养活。养了三年,王二的爹外出做工,主家房子塌了恰好砸了王二爹,抬出来已经断了气。王二的娘自己一个没得田种,养不了三张口,改嫁外地一个行商做妾了。他们村里都不愿养活两个半大小子,找来找去找到家里,叫两个小子自卖自身来咱们家里做了仆从。如今管着家里的田地呢。你看他二人如今似乎无事闲逛,哪知春耕秋收时节的忙碌呢?”
听到施禹水提起田产,淑娘忽然想起了自己嫁妆里也有十亩地来,她细想之后在妆奁最低层的小抽屉里翻出了地契,拿来给施禹水看。施禹水接过地契细看,十亩地都是在小吴村的,一块四亩的上等水田,一块六亩的中等旱田。便问到:“你这嫁田是谁看管的?”淑娘一时语塞,自己在现代虽然出身农村,长大后可完全不知稼穑之事啊,只好脸红道:“郎君也一并请人看了吧。”施禹水笑笑不再提,两人继续慢慢散步。
施禹水又告诉淑娘如今家里并不是一日两餐,而是一日三餐的,“早吃好,午吃饱,晚吃少。”这是施家祖上一直流传的家训。淑娘不免问起家训的事。施禹水说起先祖倒有一股憋不住的得意:“咱们家祖籍是在太平镇的上河村,一个村几乎都是施姓,只有几户外来人家。先朝有一个先祖曾经科举入仕,官至三品,于是出钱给下河村修了族谱,建了施家祠堂,专门设置了祭田,划了祖坟,又订了一本家训,后来告老还乡住在长社县,把整个下河村的地全都买了,祭田的出产供祠堂跟祖坟修缮之用,多余的按户分给族人。根据先祖后人的记录,先祖高寿八十九呢。因他生前提倡一日三餐,施家后来把这一条也加在家训里流传下来了。”又道:“咱们家也是先祖的嫡支,保养都算有道,去世时最年轻的也有五十五了。上河村早些年还有个“长寿村”的别名呢。”又说:“可惜后人没有一个能再入仕的。如爹开的学堂,其实村里镇里都有的,都是施家传世蒙学堂,也是先祖之意。”先祖的决定自然是正确的,开书院不免会牵涉到派系党争,蒙学堂只教识字简单方便。又因全是蒙童,不可能有派别,至于小孩子之间也分群,也只不过是真正的小孩子的玩意儿,没有后顾之忧,只这些见识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淑娘对这位先祖颇为好奇,又问还有其他事迹没有。施禹水听得淑娘询问,沉默一下才把先祖背弃婚约、中举娶妻、纳妾生子、赶妾逐子之事细细讲了。淑娘奇道:“如何知道这般详细?”施禹水道:“先祖一生,只有背弃婚约一事做的不对,其余事无不可对人言,乃是先祖晚年自己写了自传记录生平。现今正在施家祠堂安放呢。”完了又笑了:“先祖还有一条家训订的有趣,道是结亲必须男女相看,订婚虽由父母做主,却必须问过定亲人的意见。又格外言明外嫁女若有嫁田不许从上河村出。如今整个上河村的地,仍都是施家的。孤儿寡母都由祭田产出供养。”淑娘暗暗称奇不已。
施禹水忽然道:“娘子,该打水沐浴了。”淑娘一听这话立刻想起昨天晚间情形,红了脸回转屏风后面去了,施禹水自顾自开门叫王大王二抬水进来。两人沐浴过歇下了。不久,黑暗的房内一阵吱呀吱呀声响起。
第二天一大早,施禹水先醒来,抱着淑娘温存一番,直把淑娘弄醒了才一齐起身洗漱。两人亲热两日,再相对时已经没那么拘谨了。梳头时施禹水忽想起祖父给的翡翠龙凤簪,忙取了出来,自己拿了龙簪,将凤簪递在淑娘手中,口中道:“这个颜色清凉,正合这种炎热天气用。”淑娘接过凤簪一看便吃了一惊。原来龙凤簪是用整块翡翠雕琢而成,色、种、水,均属上乘,放到现代不知能是何等天价,便问起来历。施禹水遂将祖父讲的高祖旧识、史书玉碾铺雕琢之事全盘告知。
淑娘细思这几日所闻,猜想施家先祖只怕亦是穿越者了。却不明言,跟施禹水一起用了翡翠簪绾发,因肤白发黑,两者相映成辉,愈发显得面若春晓绿鬓如云,翠绿的翡翠簪点缀发间恰似点睛之笔。施禹水不禁又看得呆了,心道娘子这般美貌,这个亲结的好,前生错过真乃憾事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