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洵见熊、羊两人离开,才皱着眉头数落梅震:“四儿, 你看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前天才跟你说叫你好好想个法子, 你怎么给你大嫂出了这么个主意?不但把老田好好的一个儿子送了进去,如今看来还要再搭进去一个人。”
梅震不悦起来:“阿爹怎么能怪到我头上?我去找大嫂说这事, 还特意跟她说了,大哥生前得力的助手不能叫人家去顶这个罪。叫她找个外面买来的女使, 许诺给女使家里多少银子之类的,让女使主动出头把罪名揽下来就好。谁知道大嫂的心眼儿比针尖还小些?大侄子都那么大年纪了, 大嫂的醋劲还这么大。秋兰是大嫂的女使, 不过是跟大哥睡过几回罢了,谁成想大嫂就觉得这事打了自己的脸?她自家做出来的把柄,爹不叫娘去数落她反倒来说我?”
梅洵怔了一下:“秋兰是你大哥的妾?”
梅震一脸不高兴地回答:“哪里的话, 就是睡了几次。大哥的为人阿爹你还不清楚?像那个锦娘,能名正言顺地进门做了有名有姓的姨娘, 还不是为的锦娘手里的东西?秋兰是咱们家养大的, 她算什么,大哥能让她做妾?何况锦娘进门那时候, 大哥觉得委屈了大嫂, 跟大嫂说过以后不再纳妾的话。”
梅洵这才点了点头:“那是你大嫂心眼小惹出来的事。这样,你赶紧再想想别的招,下午县令就要来了, 可别到时候交不出人来啊。”
梅震试探性地说道:“阿爹,儿子如今另外想了一个主意,可能能够混的过去, 不过阿爹还是叫娘亲自去跟大嫂说吧。”
梅洵点点头:“你只管说是什么主意吧。”
梅震便给梅洵分析起来:“阿爹你看,早先咱们想找一个合适的人,是往对大哥有气不想大哥好这方向去找的。可是大哥生前为人最周全,一般的没有人会恨大哥。既然这样,不如换换方向,往对锦娘有报恩的心思这路上找人。这个人最好是后门上守门的。一来这人一直守在门口,放走锦娘的时候不可能知道她是杀了人逃走;二来需要锦娘对这个人或者这个人的家人有那么一点恩情,这样锦娘托辞想要出门的时候守门的人才会放行。”
梅洵想了一阵便同意了:“你这个主意不错。后门上守门的人都有谁?”
梅震摇摇头:“阿爹,这种小事儿,得去问管家了。”
梅洵便将门外的管家喊来:“阿大,后门上守门的有几个人,都有谁?有没有人受过锦娘的恩?”
管家盘算了一会回答道:“老爷,后门上排了四个人轮流守门,不过他们都是咱们家的老人,没有谁是被锦娘施过恩的。要说锦娘对家里有恩的,还真有这么一个人。老爷还记得倒夜香的老王头吗?他有个闺女脚有点毛病,走路有点瘸,一直没嫁出去。这是十几年头里的事了,眼看着闺女过了二十了还没人提亲,老王头他浑家一急就病死了。老王头这个闺女哭得厉害,说是自己给爹娘丢脸不说,还害的娘丢了命,就从家里跑出去要跳河。”
“那时候大官人才纳了锦娘没多久,大夫人回娘家去了,大官人带着锦娘去城外找地方说要建个厂子。正好遇到老王头的闺女跳河自杀,被锦娘叫人给救了下来。问明白之后劝她好好活着,说是不嫁人跟着爹自在过一辈子也很好。又说自己正在找地方盖一个厂子生产锦缎,王娘子若是不嫌弃的话到时候去厂子里做个织女挣钱养自己。后来大官人盖好了厂子招女工,果然把老王头的闺女也给招进去了。”
梅洵便问道:“这个老王头现在在咱们家做什么?”
管家讪笑了一下:“自从大官人纳了锦娘,锦娘不是提议给家里建了不少厕所吗?老王头如今三天来一趟,把厕所里积的粪水都拉到城外卖掉。”
梅震看向梅洵:“阿爹,这个人挺合适的啊。可惜不是守门的,要说他一个倒夜香的有法子放走锦娘,这有点瞎扯了。”
梅洵摆摆手:“这有什么,他是倒夜香的还是看门的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这样,阿大,你快去找这个老王头说说,叫他认下这个罪名。你只管替文氏许诺,一定会叫他闺女后半辈子吃喝不愁。”
管家答应一声去了,老王头住在城外,还要赶快把人带过来教他怎么说。还有后门上守门的人也要交代好一致的说辞。
梅洵又去找了老妻,叫老妻亲自去跟文氏说,定要叮嘱文氏不可再生枝节了。
文氏得到婆婆的指点又羞又愧,分明是四弟给自己出了“死无对证”的主意,被骂的却是自己。可是秋兰这个人选的确是自己亲自提出来的,这一点使得她没办法为自己辩解。
没多久管家回来了,他找到梅洵为难地说:“老爷,老王头说,他有一个请求,给他闺女找个好婆家。只要闺女能嫁人生子,叫他去死他都愿意。”
梅洵还没说什么,梅震就先恼怒起来:“阿爹,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识相!让我去教训教训他吧。”
梅洵忙伸手止住儿子:“你这是做什么。要的就是他心甘情愿,不过是给他闺女寻个婆家,这算什么不识抬举。”
他想了想问管家道:“阿大,我那个庶弟的儿子,是不是前两年才死了浑家?如今又说亲了没有?”
管家点点头:“十二郎说是要说亲,应该还没定下来,不然就该来小的这里说话要办事的银子了。”
梅洵大手一挥:“不管他说的谁,你去说,叫他推掉,然后把老王头的闺女娶进来。”
管家大吃一惊:“老爷,这……”就算十二郎只是庶子的儿子,这也太委屈了吧?真要娶进来又不做理会,不是反倒害了人闺女?
梅洵却完全不在意十二郎的想法亦或者不在意两人婚后能不能相处:“你去问问老王头,这个对象他满意不满意。你叫他放心,这个罪名罪不至死,他肯定能活着看到闺女风风光光嫁人的。”
管家见家主已经做了决定,便点了点头去通知老王头了。不一会儿喜气洋洋地回来:“老爷,老王头说,这个罪他肯定好好认!”
施禹水睡完午觉来到衙门,熊金壮和羊德贵背着人悄悄地回禀了,一切都照大人安排得去做了。施禹水点点头赞扬了二人,又吩咐下去点齐人前往梅家。
梅家因为事先得到了“小道消息”,上上下下做足了准备,梅洵亲自出来迎接县令,双方说了两句客套话施禹水便直奔正题:“梅老丈,本县偶然间得知,贵府上文氏夫人交出的女使秋兰,并非放走杀死梅霆的凶手之人。田强杀人已成事实,本县会另行治罪。只这个放走锦娘主仆的人却还要着落在贵府上找寻。”
梅洵做出大吃一惊状:“大人,都是草民儿媳不醒事,草民愿意相助大人找出真正的犯人。”
施禹水暗中发笑,这老小子也挺能演戏的。嘴上却赞道:“有老丈这句话,本县就能放心了。”
梅洵便命下人把文氏喊出来,当着施禹水的面喝斥了一顿:“……不够大度……不贤惠……还不快向县令大人谢罪,再老老实实交出真正的人犯以做补偿!”
文氏很痛快地低头认罪:“是民妇嫉妒心起,故意提出秋兰来的。请大人治罪。”
施禹水打足了官腔:“文氏,因你一念之差,不单秋兰枉送了性命,田强也将以杀人罪名论处。这两条人命你难辞其咎!待梅大官人桉件告破之后,你这番作为本县亦会如实上达天听。到时候若官家追问罪责,文氏你可要有所准备。好了,你既故意指认秋兰,放走锦娘的自然另有其人。你故意袒护这人,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文氏自以为隐讳地看了一眼公公,然后才低着头说:“民妇不是有意要袒护人犯,只是,此人与梅家有莫大干系,民妇为长辈计,不得不替他遮掩。”
施禹水面露不耐:“文氏,速速交代!”
文氏断断续续地说道:“是…后门上…守门的老王头。他有个闺女,跟梅家的十二郎订了亲。民妇知道老王头是十二郎的岳丈,不得不袒护他。”
施禹水看向梅洵:“梅老丈,十二郎又是何人?”
梅洵叹了口气说道:“是老夫庶弟的独子。庶弟早逝,只遗下这一点血脉,儿媳为此做了隐瞒,老夫能够接受。”
施禹水追问道:“照梅老丈这么说,本县又有疑问:这位十二郎不过是旁支的旁支;而梅霆却是老丈的嫡长子,文氏乃梅霆的结发妻。自己亲夫被害,文氏却替放走杀死亲夫的人隐瞒?老丈的嫡长子被害,为何要看这位旁支的面子袒护他岳丈?”
文氏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梅洵站起来拱手行礼:“县令大人,可否屏退下人?”
施禹水看看衙役们,挥手命大部分退下,只留下熊金壮跟羊德贵两人:“老丈,本县贵为县令,况且此桉已经牵涉了三条人命,不可能不顾忌自己安全。”
梅洵看看厅里的人,一咬牙爆了一个勐料:“这个十二郎实是老夫亲子。庶弟去世时,弟媳并无身孕,按梅家家规,将要被送到南山女观出家。弟媳舍不得红尘富贵,与庶弟丧期内找到老夫求子……”
施禹水一脸惊讶:“老丈,这可……”梅家为了不暴露地道的事,下的本钱可真够大的……
梅洵做出一副“老脸被丢尽了”的表情:“大人,老夫曾将此事告知大儿梅霆,大儿媳想来是从大儿处知道了,所以才会看在十二郎面上替老王头遮掩一二。”
文氏一言不发,只是很配合地露出尴尬的神色。
施禹水终于点点头:“既如此,本县明白了。文氏,你将这位老王头带来,本县亲自审问。”
文氏答应一声很快将人带来了。
施禹水仔细打量了来人,大约五十几岁年纪,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长袍,料子虽不是绸缎的,却也是上好棉纱。他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梅家多少年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守门的?”
来人答得很利索:“小人姓王,没有名字。因为上了年纪,人人都喊小人做老王头。小人在梅家做活有二三十年了,年轻时也能出门做跑腿的活儿。后来上了年纪跑不动了,就被调到后门上去守门了。小人守门有两三年光景了。”
施禹水点点头继续问道:“守门的只有你一个人吗?”
老王头答得背书一般流利:“不是,后门上一共有四个守门的,排了白天晚上轮流看门,不过有时候该谁守门的,有事调换也可以,不用跟管家说。”
施禹水想了想问道:“五天前傍晚是谁守门?”
老王头答道:“那天是小人白天守门,本来下午申时末就该老何接班,不过老何事先跟小人说他家里有事,要到戌时才能过来,叫小人多守一阵。小人想反正小人那天也没有什么事做,就答应了。”
施禹水继续问道:“既然是你守门,锦娘是你放走的?”
老王头点点头:“大约酉时二刻的时候,金姨娘带着她的女使过来,说跟大官人吵架,想回娘家走走,小人本来不答应的。不过金姨娘救过小女一命,她再三恳求,小人心想金姨娘只不过是想叫大官人去娘家接她,好显得大官人重视她,就放她出门了。后来到了戌时老何来了,小人就回家睡觉去了。第二天小人不当班就没来。一直到前天该轮到小人晚上守门了,小人才来了。一来就听说了大官人前天死了的事,小人一想,恐怕金姨娘当时就是杀死了大官人之后要跑,小人一无所知就放她离开了。小人当即就去找了大夫人说了实话,大夫人叫小人放心,不会牵连到小人头上的。”
施禹水看向文氏:“文氏,老王头说的可是真的?”
文氏忙点点头:“大人,他说的句句属实。民妇知道是老王头放走了锦娘,心里也恨他,只是他是十二郎未来岳丈,民妇不愿跟恶了十二郎,惹公公不快。后来公公派人对民妇说,大人要找放走锦娘的人一并治罪,民妇一时鬼迷心窍,想到了李代桃僵之计,这才把秋兰……”
施禹水沉吟了一阵,又叫梅洵把守后门的其他三人唤来,一一的问了,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心道不过一个中午的功夫,梅家就能把这个事情处理得如此天依无缝。要不是自己已经知道了关键之处,恐怕还真要被煳弄过去了……他提醒自己打起精神,万般小心,在没有把握之前千万不能让梅家知道一点儿消息,以免他们提前转移或是销毁证据,叫自己弄个竹篮打水,最后落一场空。
想了这么多,外人看来只不过是县令沉思了一下:“把老王头带回县衙,关进大牢等候发落。”转头又对梅洵说道:“梅老丈,令郎的尸身已经可以领回来准备下葬之事了。只是锦娘自从被抓回来,一直都昏迷不醒。本县不得不候她醒来才能得到口供,恐怕一时之内还不能叫凶手伏法,为令郎偿命。这一点还请老丈见谅了。”
梅洵抹着泪说道:“老夫知道大人也有难处的,不会怪罪大人。既然吾儿尸身可以领回下葬,四儿,你跑一趟衙门,把你大哥带回来吧。”
梅震答应一声,喊了几个小厮便跟着施禹水一行人出门。路上,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大人,不知十二郎这个身份,还能不能认祖归宗?”
施禹水想了想说道:“方才你父亲特意叫本县屏退了大半衙役,才将此事说出,过后又没有要求本县为十二郎正名,大约是没有打算将十二郎认回自己名下的。”
梅震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真是没想到,爹他……”
回到县衙之后,施禹水吩咐梅震到敛房领取梅霆的尸体。梅震看过是大哥的尸身,便画了押,命小厮们将梅霆尸身抬回梅家安置在事先备好的棺材里面,随后梅家便开始治丧。
施禹水又跟徐县尉合计一番,将守在梅家前后门的人手撤了绝大部分,以期麻痹梅家。
此后几天,施禹水一直每天都请方老郎中到衙门来给锦娘诊脉,每次诊脉结果都差不多,身体上没有什么很严重的伤,可锦娘就是一直都没有清醒。
这天方老郎中诊完脉对施禹水说道:“大人,老夫觉得,会不会是锦娘心里清楚自己杀了人,就算醒来也逃不过一个死字,所以不愿意醒过来?不然老夫这么多天给她施针,早该醒了。”
施禹水却问了另一个问题:“方老丈,从锦娘被抓到衙门至今,已经有十多天了吧?”
方老郎中点点头:“对,初二那天傍晚的时候老夫第一次来诊脉,今天已经十三了。”
施禹水冲方老郎中说道:“这十多天里,锦娘一直都在衙门,从来没有醒来。本县派的守着的人说,她一直按时给锦娘灌药,还有喂一些容易克化的稀粥,可是锦娘从来没有过如厕的行为,一次都没有过。十来天的药跟粥,怎么也能有十来斤了吧?老丈你看,锦娘连肚子都没有鼓起来,老丈觉得这是为何?”
方老郎中围着锦娘来来回回地打量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老夫不知。”
见再三询问之下,方老郎中仍旧不清楚怎么回事,施禹水无奈地派人送他离开县衙,自己在心里不由暗自琢磨起来。
淑娘轻轻地走过来:“郎君,你想什么呢?”
施禹水指了指榻上的锦娘:“娘子你来看……”他把刚才跟方老郎中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淑娘一听就笑起来:“郎君,你说怕梅家收买人到衙门里对锦娘暗中下手,把锦娘从前面县衙里挪到后院咱们家。如今锦娘放在西尽间已经有六七天了,你除了第一天跟我叮嘱了一句之外,哪里还来看过锦娘的情况?”
施禹水愕然道:“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吗?
淑娘笑道:“两天前锦娘就醒过一次了。不过当时是晚上,你派的人根本没留在这里。是春花在外面听见了进来照料她的。昨天一早春花就跟我说了。昨天你去衙门做事回来的很晚,又是一副累极了的样子,我忙着叫你洗澡早点睡觉,就忘了把这事告诉你了。”
施禹水扶额叹息:“娘子,我就是再累,这种大事你也该跟我说一声啊。”
淑娘摇摇头:“再是大事,也没得叫你拖着劳累的身体做事的道理。况且锦娘醒过来的时间很短。春花只带着她上了一次厕所,她又问清了这里就是县衙后院,很快就又昏迷过去了。”
施禹水追问道:“锦娘没有再说别的话吗?”
淑娘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连自己怎么到县衙来的、女使在哪里等,都没问。郎君想知道什么等她下次再醒来就是了,反正醒过一次,已经知道她肯定能好起来了。”
施禹水无奈地点点头:“好吧,回头你跟春花交代一声,万一锦娘再半夜里醒来,不管多晚,都去叫醒我过来问话。”
淑娘想了想说道:“郎君何必这么着急?不是还没有安排好对付梅家的事吗?”
施禹水愣了一会:“话是这么说,不过拿不到锦娘的口供,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春花忽然从外面进来:“大官人,大娘子,王二哥跟清二哥回来了,在正堂里等着大官人呢。”
施禹水对淑娘点点头便出去了:“王二、智清,你们回来了。一路平安吧?”
王二笑道:“大官人,路上没遇到什么事。不过小的在真阳县跟黄县令说起时,黄大人说他的任期将尽,等开了年他入京述职就能调离岭南了。当此关键时刻,不想节外生枝了。”
施禹水怔住了:“你没暗示他,这事查清了可能是一件大功劳吗?”
智清拱拱手说道:“大人,小的听黄县令说话的语气,似乎是说大人你紧张过度了。不过是村子里走一两个年轻人,年轻人不都是想到外面闯一闯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