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禹水笑道:“才我去见知州大人的时候,他刚跟我提了一下拐子两口儿的事, 没想到一转眼武都头就为这两个人专程跑来了。不知道那两人现在何处?”
武松摇摇头:“刑部命令一下, 知州大人一边往杭州送信,一边就已经跟韶州知州交接过了。如今还要到韶州才能知道人是不是已经被处决了。这个待我明天去了便知结果。咱们来说说你刚才说的梅家吧, 施大人的意思是想托我去梅家悄悄查看一下?”
施禹水点点头:“一个多月前我那两个手下,武都头你也见过的智清智苦师兄弟, 听说梅家抢夺别人家产业的事,一时激愤偷偷到梅家打探了一下。结果不巧被梅家见到有人窥探, 本来没有戒备的, 这下子戒备森严多了。智清智苦两个都说再去定会被抓到现行。偏偏上个月城里出了一桩人命桉子又牵连到梅家,可惜我没有拿到什么证据,也没有人能够出来作证, 没办法把梅家人带到县衙审问。这才想到武都头的。”
武松沉思了一回,突然问道:“施大人想拿到梅家跟人命桉子有关的证据, 是想一鼓作气把梅家扳倒?还是只抓首恶余者不论罪?”
施禹水一怔:“如果能将梅家连根拔起, 算得上是为民除害。可惜,就算能够坐实了梅家杀了人, 最多也不过是把杀人的人绳之以法。甚至, 有可能梅家推一个下人出来认罪,那就一点作用也没有,还要遭到梅家的报复。武都头不知, ??蚕刂幸话胪恋厥敲芳业牟宦郏?菸曳?赐?昃碜谒??模?磕晟趟懊芳乙患揖驼嫉搅艘淮蟀搿2还?芳业纳唐淌侵鸾サ美吹? 有一大半商铺以前是别家的。”
武松又问道:“我是个粗人,没有文人那么多的绕绕,施大人别怪我说话直。既然梅家占了一般的田地,准时足量交税了吗?还有商铺也是这样。只要他们家能够按时、足额地交税,施大人为什么一定要扳倒梅家呢?虽然有句老话说是‘为富不仁’,可实际上大富之家也未必个个不仁……梅家有囤积居奇吗?有欺行霸市吗?有欺压佃农吗?”
施禹水被武松这一问问住了,他默默地坐着思索起来,无论是从卷宗上以往梅家夺取别家产业的手段,还是先前自己亲历的梅家骗走白家茶园的行径,严格来说,梅家都只是耍了些手段,从官府的角度来看的确不是强买强卖。
施禹水便把白家茶园一事讲给武松听,最后说道:“就以白家茶园为例,真想论罪的话,恐怕是京城里那个茶叶铺子掌柜才有罪,另外就是仙人跳的那对男女,跟梅家简直一丝关系都没有。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背后主使一定是梅家。武都头你对此事如何看待?”
武松摇摇头:“此事确实策划的周全。若换做我是那位白家二郎,恐怕只能提起拳头上门打人,然后还要被衙门抓起来治罪吧!”
施禹水想了想又说道:“下官还有另外一层顾虑在内。如今梅家人是没有反抗朝廷,可是若再过些时日,梅家真能把全县所有产业、人丁全部拢在自家门下。到时候朝廷政令下达,梅家若是不同意,恐怕政令不能施行。如此一来朝廷威严何在???蚕乇阋?俾涑晒?兄芳冶闼阕魑廾嶂?趿恕!?br>
武松听了这话方才动容:“下官如今能够明白施大人想要扳倒梅家的理由了。不过请施大人见谅,下官还是不能允大人所请去梅家打探。大人莫急,下官自会为大人说明不可行之处。”
“大人方才说了想一举扳倒梅家,一件人命桉子显然不够,还需要其他佐证。若是我现在去梅家打探,照大人说的梅家如今有护院夜夜巡逻,要想完全不惊动人恐怕不可能,除非我悄无声息地将人放倒。可是一旦把人放倒了,梅家就能知道有人进来了,对于家中不可告人的东西自然会想办法转移或是处理掉。这样一来大人就算再去搜查也查不到什么。更何况梅家还可以说是被人栽赃嫁祸呢?”
“大人在??蚕厝沃爸辽僖??辏?腥?晔奔涿鞑榘捣茫?纬畈荒茏サ矫芳业陌驯?吭僬撸?写笕搜厦芸词兀?芳矣行┦侄尾荒苁┱梗?辽僭诖笕巳文诎傩湛梢陨偈艿愣?庵衷┣?!?br>
施禹水一边听一边点头:“武都头说得有理,是下官心急了。”看来自己任上要一直跟梅家磨合了。
两人谈完了话便开了门要叫武泽进来,却见智清也已经回来了,正跟武泽在门外低声说话。见门开了,智清先拱手行礼:“小的智清见过武都头。”
武松含笑点头:“智清兄弟一向可好?”
智清对武松明显是那种见到武艺高强的人的崇拜:“小的一直都好,一直都好。”
施禹水不禁笑了起来:“不如武都头指点他两招吧。”
智清一听这话立刻眼巴巴地望着武松。
武松大笑起来:“来来来,驿站后院有处空地,棍棒不便,我来看看智清兄弟的拳脚如何。”于是一行人来到后院。两个驿丞见几个人往后走,摸不着头脑就也跟了过来。
武松先叫智清打一套泰祖长拳:“这套拳法最为基础,练好了也能打倒对手。”
驿丞一见是耍弄武艺的,便把整个驿站的驿丞全都喊了过来观看。
智清在寺院时也常跟寺里的师兄弟切磋,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因此对于围观的人群没有一丝顾虑。他按照自己往常练习的套路打了一遍,因为是在武松面前,为着表现自己特意加了力气,打的虎虎生风。围观人群一声接一声的叫好。
待打完一套长拳收了势,智清满怀期待地看向武松,期望得到肯定。
然而武松摇摇头一脸严肃地问道:“智清兄弟,你方才使得力气不对。手上力道太大,显得下盘不稳,若是对敌的话容易被人从下路打倒。”
智清讪笑起来:“小的,小的刚才是有点心燥了。武都头教训的是。”
武松略想了想便明白了:“哈哈,原来是因为当着我的面,智清兄弟不必如此。”跟着他就来到智清身边低声向他说了拳法中的不足之处:“智清兄弟,你这套拳太重套路了,招式的杀伤力不足,容易变成花架子。当初在杭州城你见到我们叔侄卖艺,那时候便是花架子居多,为的是招式好看能吸引人。兄弟你既然是要做大人的护卫,还是不要管花哨不花哨了,实用为主。”
智清想了想,疑惑地问道:“小的在寺里时候,跟师兄弟们都是这样对练的,大家见招拆招没有谁说是花架子,而且也觉得有所进益啊。”
武松摇了摇头:“你想,你学了什么套路,你的师兄弟也跟你一样学了。你一出手,师兄弟就知道你用的是哪一招哪一式,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而你的师兄弟出手应对,你看了也知道自己的招式被破解,自然也会跟着变换招式。因此看上去你来我往打的很热闹,实际不过是练了你变招能力罢了。”
智清慢慢回想之后发觉的确如此,这才点了表示受教:“武都头说的是,小的都记下了。”
武松又叮嘱道:“须知乱拳也能打死老师傅,千万不要太注重招式。”随后便招呼几人回房,围观人里有一个嘀咕道:“还道能看看比试呢,谁知道就这么一下就完了。”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院子里的人都能听见。
武泽有些生气,施禹水忙拉住他。智清看武松跟没听到似的,便也装作不介意的样子跟着回房去了。武泽迫不及待地问道:“二叔,你怎么不露两手给那起子小人看看?”
武松笑道:“你既然说是那起子小人,怎么还要当自己是耍猴的给小人看?”
武泽张口结舌反驳不来,施禹水也笑了:“你们叔侄在杭州城里卖艺还没个够本儿?驿站里的人都只是本地小吏,不用理会他们的酸言酸语。”又转向智清:“你去姜家医馆这趟,姜郎中怎么说?”
智清这才想起自己是带了话去姜家医馆的,忙回道:“姜郎中听了小的带的口信很高兴,说亲家一家都安顿好了他就放心了。还叫小的带话回去,说他们一家也很好,小姜郎中已经开始接手一些简单的病人了。还有,吕家的房子他找了人远远地看着,见到过两次纪家的人上门。叫亲家一家在??蚕卦菔辈灰?乩矗?惺峦腥舜?谛拧5鹊侥晗滤?峤行《?尤??蚕靥角椎摹!?br>
武松不知底里便问了起来。施禹水将智清兄弟阴差阳错救下吕老丈带到??蚕氐氖隆14约奥览险筛?图业脑ㄔ此盗艘槐椋??梦渌梢宸咛钼撸骸氨闳缂图艺飧鼍偃耍?媸前氡沧佣恋氖榛共蝗缥垢?贰!?br>
施禹水笑道:“武都头莫急,如今吕老丈一家已经在??蚕匕捕倭讼吕础k?亩?勇雷吃谙乩镏匦驴?烁銎套勇舴梗??苯?先缃窬驮谙鹿偌抑凶龇埂v劣诼兰业牧礁鲂∽樱?蟮谋幌乩锓郊乙焦莸睦芍惺樟俗龅茏樱?缃裨谝焦堇锎蛳率郑恍〉穆铮?鹿偈樟怂?龅茏樱?缃褚苍谙匮Ю锶献至恕!?br>
武松不由拍拍施禹水的肩膀:“施大人你端的是个好父母官。”几人又闲谈半日,至晚方散。
第二天一早,武松带着武泽前来告辞:“下官要赶往韶州去了,就此别过。”
施禹水也拱手道:“武都头,后会有期。”
智清跟上来凑热闹:“武都头,今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武松哈哈笑道:“我就在杭州府,等你家大人回京述职路过杭州,你再来寻我就是。”他抱一抱拳:“山水有相逢,就此别过了。”转身便走了。
待叔侄两人的身影消失,施禹水才向智清说道:“回神吧,我们去拜访一下黄县令便可以启程赶回??擦恕!?br>
路上智清忽然问道:“大人,若是杭州知府换了别处做官,武都头不是就不在杭州了吗?那小的还怎么去杭州找武都头?”
施禹水忍着笑说:“是没法在杭州找了。不过你也要想想,说不定我调了职之后,跟高知府在一处做官呢?”
智清“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转眼来到真阳县衙,守门人通报之后,黄县令亲自出来迎接:“下官不知施大人来访,有失远迎,罪过罪过。”施禹水一边拱手回礼一边说:“下官冒昧来访才是失礼。”智清在一边只装听不见。
两人来到后堂分宾主入座,有人送上茶来,施禹水接在手中却不打开:“黄大人,下官专程来访,是想跟黄大人探讨一下官家那封禁佛的旨意。”
黄县令随手把茶碗搁在一边的桌子上:“旨意有不明之处吗?”
施禹水摇摇头:“不是旨意不明,只是下官觉得有点无所适从。佛道二教在本朝时日良久,深入人心,百姓少有二者皆不信的。如今忽然说要禁佛,下官担心会适得其反。”
黄县令笑了:“施大人还是太年轻了。你只管把官家的旨意颁布下去,而后注重一下士子以及士子的家人便可。至于庶民百姓妇女人等,随他就是。大人莫非没有听过‘礼不下于民’?”
施禹水叹了口气:“黄大人莫怪下官直言,五年前官家颁布的《政和五礼新仪》,便是连庶民的婚丧嫁娶礼仪都做了规定的。下官担心……”
黄县令正色说道:“施大人请听下官一言:这里是岭南,所谓‘山高皇帝远’。如此偏远落后之地,等闲不会有人会拿这些小事千里迢迢去京中告御状的。”
施禹水叹了口气:“黄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县内那个梅家,似乎就有这个闲人闲工夫……”
话音未落,忽然进来一个衙役:“县令大人,知州派来公差传话,叫大人到州衙去听旨意。”
黄县令忙站起身:“有没有问到是什么事?”
衙役回道:“来人说似乎跟前一道旨意有关,具体的却不知道了。”
施禹水一听跟前一道旨意有关,忙跟着起身:“黄大人,不如下官与你同去吧?既是官家来的圣旨,免不了知州大人还要派人到??蚕卮?镏家狻!?br>
黄县令忙回头看看他的身形:“好,不过既然是听旨,施大人这身便服就不大方便了。下官的官服可能会大上一点儿,施大人将就一下吧。”
施禹水一愣:“黄大人为何有多余的官服?”
黄县令先吩咐人到后院叫夫人找出以前的官服,而后回答道:“下官原先比较瘦,官服自然是合身的。过了这几年身形发福,官服小了穿不进去,又怕弄坏了不敬。下官的夫人就叫了裁缝照原样重新做了一件,放大了尺寸。”
来人很快拿了旧官服回来递给施禹水,施禹水接过来到屏风后面换了,脱下来的外衣交给智清收着:“你在这里等着吧,我跟黄大人去州衙听完圣旨就回来。”
来的公差正是前次派到??蚕氐哪且晃唬?患?饺硕忌碜殴俜?隽搜妹牛?偈毙a似鹄矗骸安胖?荽笕嘶顾凳┫亓钭蛱觳爬戳擞肿撸?羰峭硪惶炀驼?酶仙狭恕h缃窨蠢矗?〉牡故鞘x苏庠饴妨恕!?br>
施禹水惴惴不安地问道:“下官这样直接前往州衙听取旨意,知州大人不会怪罪吧?”
公差笑着说道:“大人怎么会在意这等小事。”
几人来到州衙,果然知州只是稍微有些惊讶施禹水还没有走,并没有出言怪罪,只叫衙役快快摆上香桉接旨。
内侍见人到齐便打开圣旨宣读了,施禹水伏在地上仔细听,果然跟前一道禁佛的旨意有关。新来的旨意虽然没有说取消禁佛的话,却只是说婚丧嫁娶大事中不能只有佛家,但是可以只有道家。
待知州看了圣旨又交还给内侍,撤去香桉,招呼内侍进内歇息。施禹水与黄县令相视一笑,跟着知州与内侍进了后堂。
知州恭敬地问道:“敢问天使,官家为何半月来连发两道旨意,前后却有如此差异?”
内侍倒没有隐瞒什么:“官家前次旨意发出之后不到三日,禁苑广圣宫大火,烧毁屋舍五千余间,广圣宫中的刘贤妃以及宫女内侍等都丧生了。朝中有大臣提出是因为官家禁佛惹到了西方佛祖,恳求官家收回前言。林真人却道君无戏言,劝官家不要召回旨意,官家觉得林真人的话有理不肯收回前言。后来便有一位大臣提出了这个折中之法。官家这才赶着又下了这道圣旨。”
施禹水不禁问道:“不知天使可知禁苑因何起火?”
内侍犹豫了半天才说道:“正是官家命刘贤妃为茂德帝姬出嫁之事做主,广圣宫彻夜点起灯火盘点嫁妆。大约是盘点的宫女或是内侍累了,失了手将烛火落在布帛上了。”
三人都跟着叹息了一阵,知州又问道:“那刘贤妃所出的这个帝姬?”
内侍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忙答道:“茂德帝姬不是刘贤妃所出,自有宫苑居住,并没有住在广圣宫。只是茂德帝姬的母妃早已去了,刘贤妃新近得宠才升了妃位不久。”
黄县令跟着问道:“不知茂德帝姬下降何处?”
内侍道:“正是蔡太师的第六子。太师大人得官家崇信,还下令茂德帝姬入门之后对蔡太师夫妻要以舅姑之礼相待呢。”
堂中几人都沉默了起来:蔡太师几次被贬又几次起复,被官家信重可见一斑了。
正式已毕,内侍很快便告辞了去。施禹水跟黄县令也向知州告辞回到真阳县衙。施禹水换了自己的衣服,见黄县令正皱眉,便问道:“黄大人因何皱眉?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黄县令果然叹着气说道:“施大人有所不知,下官与知州同在真阳,接到旨意也早,早早就将前次旨意传达过了。连南山圣寿寺,下官都特意派了人去劝他们暂时蛰伏,如今却要出尔反尔了,因此觉得有些为难。”
施禹水想了想:“黄大人,下官要回??舱??饭?仙健h舸笕瞬幌悠?幕埃?蝗缦鹿俅锇桑俊?br>
黄县令喜形于色:“施大人肯出手相助,下官感激不尽。”
施禹水摇摇头:“不过是小事一桩,何劳黄大人挂齿。”跟着便带着智清告辞了。
两人一路赶到南山圣寿寺,见过寺里方丈,向他说明了这次的旨意之后正要离开,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不一会儿便大雨倾盆了。
施禹水只得回头,开玩笑地说道:“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方丈不动声色地答道:“既是天留人,老衲自然也留。寺中只有一处有客房,大人不嫌寺中简陋的话,老衲便请弟子带大人过去了。”
施禹水笑着说道:“下雨天蒙方丈收留,下官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还能嫌弃客房简陋?”
方丈点点头,唤过一名小和尚带两人前往客房。
路上,施禹水见走得方向比较偏,便问道:“小师父,不知客房在何处?”
小和尚强作镇定地答道:“回大人,寺中原本不留宿外人的,便没有建客房。后来梅施主给寺里造了水车之后,梅家多有人在寺内出家,又常有家人前来探望。为方便起见,在那个院子里多盖了几间算做客房。”
施禹水恍然大悟道:“原来客房就在水车那里啊。”
小和尚点点头。
施禹水又问他净明师父可在。
小和尚摇摇头:“前次麻寨有事,净明师父俗家乃是麻寨的,便去帮忙了。后来回来过一次,跟方丈师父说要回麻寨住一阵,教导麻寨的孩子们一些官话。方丈师父说关爱世人也是修行的一种,便答应了。如今净明师父就是住在麻寨的。大人,到了。”
施禹水一抬头便看见一架巨大的水车耸立在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