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娘先对施禹水拜了两拜,施禹水回了一拜;淑娘再拜,施再回拜,淑娘三拜,施三回拜。
如是三次交拜完毕,两人并肩在床边坐下,淑娘在床尾一侧,施禹水在床头一侧。叔祖母招呼两个女人上前来,一个捧着红枣,一个捧着栗子,指着红枣问到:“这是什么?”淑娘略觉害羞,低声答:“枣”,倒是施禹水朗声道:“枣!”丝毫不见紧张害羞之意。又指栗子问:“这又是什么?”一高一低两声“栗子”。叔祖母几乎要笑出声来,再问淑娘:“这两样一起叫什么?”淑娘羞得脸都有点红了,定神仍是低声回道:“枣栗子。”几个女人都笑了,“正是该早立子呢。”
笑过之后,又开始撒帐,却是小孩子们在一边唱一句,各人端着盘子上来撒一把。
“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越过二人头顶一片哗啦啦的声音,一把五色果洒在床-上。接着又是红枣、栗子、金桔、糖果。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乡带佩宜男。”
这次是在床头撒了。
“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月娥苦邀蟾宫客。”
这次是在床尾撒。
“撒帐中,一双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戏云簇拥下巫峰。”
各在两人中间撒了一把,撒帐结束。
两个人起身站在一边,几个孩子拥上前挤在床边捡洒落的糖果水果等物,一边翻,一边捡了塞在袖子里,一边唱翻帐歌:“一翻金床得贵子,二翻珍球铺满床,三翻三元及弟,四翻子孙满堂,五翻五子登料,六翻黄金万两,七翻仙鹿献瑞,八翻吉福呈祥,九翻一禾九穗,十翻世代团圆。”
闹闹吵吵好一阵,眼看铺盖上已经翻不出来什么了,孩子们全都跑到院子里向大人们展示各自收获去了。几个人忙铺床整理,重新让二人坐回床边。一个女人把彩盘端过来,堂叔祖母拿起酒壶给两只酒杯里斟上酒,送到二人跟前,请两人行“合卺”礼。淑娘跟施禹水各取了一杯酒,淑娘以手掩面只喝一口放下,施禹水也只饮了一口放回原处,二人又各自端起对方喝过一口的酒杯,一饮而尽。淑娘略弯腰,把手中的酒杯端端正正横在地上,偷眼望去,施禹水似乎愣了一下也把酒杯端正摆在一旁。
又有两个女人上来给两人分别取下花冠,打散头发,堂叔祖母开了淑娘的妆奁取出木梳,又取了一支木簪,各取两人一半头发,梳在一起盘了个髻插上木簪,谓之“合髻”。叔祖母说道:“小郎,小娘子,以后你们是结发夫妻了,好好过日子。”随后招呼几个女人出去,关了房门。
闹哄哄的新房一下子有了一种人去屋空的寂静。
两个人一时间都有点无措的意思。淑娘虽然胆大,此刻也心里紧张了,她想低头掩饰一下,一时忘记了两人合绾的头发。被扯到头发的新郎轻笑出声,淑娘觉得自己脸上烧了起来。
施禹水淡淡开口:“收拾一下吧。”似乎上一刻轻笑的那个人不是他。随即取下合髻上绾发的木簪,拉着淑娘起身一起来到窗前,从桌上淑娘的妆奁里拿出木梳开始整理两人纠结在一起的头发。淑娘又觉得有点不安:这些,似乎?应该?是自己打理?还不等淑娘做出什么,两人的头发已经分开了。淑娘似乎听到施禹水在说话:“娘子,明日一早我陪你去看丈人。”
淑娘吃了一惊,抬眼望去,施禹水正拿着她的木梳梳头,很快绾好,回身从床头侧的木珩上取来一副深色逍遥巾戴上,一边收拾,一边看向披头散发的淑娘,不自然的顿了一下,说:“娘子,我出去招待族亲们吃酒,一会儿教春花给你送吃的进来。”说完掩饰什么一般快步出门了。淑娘分明看到他几乎撞上门了,终于发现原来新郎也并不是不紧张的,自己作为一个一路紧张的新娘心下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便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
淑娘整理完毕,收好妆奁,打量起房内摆设。
房间很大,一排四扇棋盘门朝西,一架九曲落地屏竖在门南侧,将三间东厢房分隔开来,新房占了两间。北次间西墙上一扇大窗,窗子上糊着绿纱,如今窗栏没有支起来。窗下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自己的妆奁,一个镜台,桌前一张圆凳。
床靠北墙摆着,挂的正是自己亲手做的红绡帐,床头床尾都离墙还有好大地方,各摆着一大扇一人来高的木架。床头侧的木珩只是几根木条,因上了好漆,看上去也不觉寒酸,横放在床与墙之间,上面搭着几件衫、袍之类,另有一个软脚幞头挂在一角。床尾侧的木架几乎可说是一架屏风了,略刻了几支树枝花朵,斜摆在床尾,跟两面墙摆成一个三角,在床尾这边留下了一点足够一个人过的空隙,想来正是沐浴之所、夜壶所在。
东墙一长溜两排摆着的都是自己的红漆嫁妆箱子,四角包金,正面合页,上面皆有小巧铜锁——钥匙都在自己妆奁下层抽屉里面。嫁妆箱一直摆到落地屏处,尽头两只黑漆的箱子没有锁,因用的时间长了,四角的漆有点被磨掉,显出原本白色的木质来。再往南是一张一人来宽的低矮竹榻,一端略高,大约只能供一个人平躺。
门口右侧靠墙是一个崭新的小巧盆架,下半似一个高脚凳,架着一个铜盆,上半只有一侧,最上的横枝上搭着一条巾帕。淑娘见了这个盆架有点惊奇,不由走过去试,略弯腰能用盆中的水洗脸,直起身又可取下架上巾帕擦拭。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正把淑娘挡在门后,春花端着托盘笑嘻嘻走进屋来。一眼没有见到新娘,脸上的笑刷的一下不见了,几乎要惊慌失措的打翻手中的托盘。淑娘从门后绕出来时正看到春花着急忙慌的样子不由得噗的笑出声来。又随手关上了房门。
这正是使女春花,被施禹水差来给淑娘送吃的。见了淑娘从门后走出关门之举后才松了一口气,一边把托盘摆在桌子上,一边把妆奁挪到一边,一边跟淑娘说话:“娘子吓到我了。小官人差我给娘子送了一碗饭来。”淑娘坐在桌前,托盘里摆着一双竹筷,一碗白饭只装了半碗,一只白瓷盘里是凉拌的黄瓜、碧绿的小青菜,两只鲜红的大虾、一小堆撕好了的鸡腿肉。春花继续快人快语:“娘子不要嫌菜少,官人说天热,油腻腻的怕娘子没有胃口,特意选了几样清爽的呢。”
淑娘不语,从一大早忙到现在,也的确有点饿了,默默的拿起竹筷小口吃饭。黄瓜的确清脆可口,小青菜也鲜嫩-爽口,白色的鸡肉丝也不算得肥腻,至于一看颜色觉得腻的大虾连碰也不碰。淑娘放下碗筷时,白饭吃掉了三分之一,黄瓜吃了两块,青菜夹了两筷子,鸡肉丝更是只试了一下。
春花面对剩下的饭菜有点儿愣神,还是收拾了放在托盘里一起端了出去,房里又剩下淑娘一个人了。院子里的喧闹声一直没有断过,总有人在高声敬酒,也有人在大声划拳,偶尔还有小孩子的打闹声。淑娘无聊的打开妆奁拿出钥匙,取出嫁妆清单,准备清点嫁妆,顺便收拾一点儿日常多用的出来。
才按着数目检查到上面一层第三只箱,觉得院子里的喧闹声逐渐消失了。淑娘停下检查放回钥匙和清单,坐回床-上装做没有动过的样子。施禹水回到新房见淑娘坐在床-上装乖,不由又轻笑一声。淑娘坐卧不安,施禹水牵起她的手,淑娘想要挣脱却被握的更紧了,终于红着脸任由施禹水牵着一起并肩坐在床沿。
施禹水起身栓门,淑娘举目去望,原来左右半扇门边各钉了一个圆环,左边垂着一条链子,末端是个挂钩,拿起铁链能挂在右边圆环上。新房顿时完全与外面隔绝了。
施禹水从靠东墙一溜箱子边拿起一支烛台,上面一支手指粗细的蜡烛,回身放在窗前梳妆台上,往床边走来,淑娘顿时想起了大伯母的教导以及压箱底的画册,脸上慢慢烧红起来,不由得低下头闭了眼。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随后左手又被牵起,放在一个温热所在,手上感觉到几根修长手指的慢慢摩挲。淑娘慢慢睁开一条眼缝,用余光偷看。
施禹水拉着淑娘的手放在自己腿上,一边慢慢揉着滑腻细嫩的皮肤,一边整理措辞。“娘子,”施禹水开口,“嗯。”一声蚊嘤,施禹水顿时愣住了,随即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摩挲着淑娘的手。
淑娘真的是鼓足了勇气回应了施禹水的挑逗,她正担心,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如今正是夏天,平日在家时要到戌时三刻才休息,现在才酉时三刻,会不会太早了?还是,他真的如此急切?淑娘忍不住又偷偷打量身边的新婚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