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禹水点点头:“王二,今天是七月二十九, 若是在咱们长社差不多该到秋收时节了。这边天气与家乡大不相同, 还不知道适宜的庄稼是什么,什么时候收获为好。往常就是你跟你哥哥负责家里田地的, 如今我还是交给你。县里主簿会管这件事, 你先暗地里打问一番,若是发现主簿有什么隐瞒蒙骗, 立刻来回我。”
王二先点点头,继而又说:“大人,小的打探没什么问题。只是有一点, 小的不会说这里的地方话,只怕一开始问就会被人知道。”
施禹水想了想说道:“万一碰到主簿, 你就推到我身上,说我对此地的粮食有些吃不惯,你只是给我寻找合胃口的食物,顺便问问此地粮价。暂时还不能让庞主簿起疑心。”
王二低声问道:“大人想拿庞主簿开刀?”
施禹水“嘘”了一声:“警醒些!别提此事了。”
王二点头道:“小的明白,小的会办妥的。”
施禹水笑着说:“回去歇着吧。”
正堂有五间, 是一明四暗的格局, 从中堂往两边去是东西次间, 再往两边是东西尽间。如今施禹水跟淑娘就住在东尽间, 因为淑娘身子重离不了人,春花暂时住在东次间方便照顾。施禹水穿过东次间回到自己屋里,就见淑娘正拿着自己下午拿回来的卷宗翻看。
他脸上微微变色,很快又收了回去, 走到跟前柔声问道:“娘子怎么能看这种东西?”
淑娘答道:“闲着无聊,拿来打发打发时间。郎君你别急,我刚才还真的看出了点门道呢。”
施禹水笑着说:“那你先别说,等我看完了再问你,看看咱们能不能看到同样的东西。”
淑娘高兴地答应了,随即催促他快看。施禹水不动声色地接过卷宗,从头开始翻阅。
梅家家主现年六十岁,有四子三女,长子跟四子还有次女是嫡出,其余二子二女分别是由三个姨娘生下来的。第四子名唤梅震,今年二十四岁,有妻子姚氏、妾室成氏、妾室刘氏。妻子姚氏育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和一个三岁的女儿,妾室成氏有一个一岁的女儿,这次死去的是妾室刘氏跟她腹中的儿子。
刘氏生产正好是在一个月前,发动时是下午,当时方郎中在产房外面等候以防万一,产婆刘氏在产房里面接生,她是产妇刘氏的亲姑姑。另外还有一个烧水的婆子跟刘氏贴身使唤的一个女使能进出产房。
刘氏喊疼的时候,女使在产房里面,婆子正在厨下烧水。刘产婆教侄女儿呼吸,又叫她省着点儿力气,羊水还没破,还要好大一会儿才能生呢。
后来婆子烧好了热水,女使出去帮忙往产房里送热水。端了两趟热水之后,女使看见刘氏躺的床-上铺着的被褥湿了一大片,刘产婆也说羊水破了,快该生了。
等女使跟婆子再抬进来一盆热水,刘氏已经开始生了,刘产婆一直在跟她说“用力”、“使劲儿”、“看见头了”“就快出来了”等语。
然而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刘产婆还是在说“就快生了”,女使就问了一句是不是要请郎中进来看看。刘产婆把女使骂了一顿:“郎中是个男的,你这是安的什么坏心?想要我侄女儿被她男人嫌弃?以后你就有机会做妾了吧?”女使哭着离开了产房。
又过去了半个时辰,梅震的妻子姚氏带着妾室成氏从自己的院子里过来问结果,知道生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生出来之后便派人请了丈夫梅震过来。梅震决定让方郎中进产房看刘氏的情形,自己也跟着进去了。
方郎中先诊脉,说情形不好,便亲自去看了一眼,道是脐带缠住了孩子,这是难产。随即问刘产婆为何不早些说是难产?等方郎中下了针之后,孩子很快就生出来了,然而没多会儿就去了。梅震当即就喊人把刘产婆看了起来。
刘氏那边却又碰到了大出血,偏偏她刚才生孩子用尽了力气,早就昏死过去,尽管方郎中又是施针又是灌药,刘氏还是在第二天没了。梅震又把方郎中也看了起来,跟父亲梅洵说了一声便把两人送到了县衙,定要治罪。
袁县丞派仵作验尸得到的结果是:婴儿乃是在胎里呆的时间太长憋死的,另外婴儿洗净之后在胸口处发现一个针眼;刘氏则是出血太多去的。表面看来都很正常,然而袁县丞传了一干人等问话之后,认为刘产婆接生经验很丰富,不可能一个多时辰都没有发现孩子被脐带缠住了,所以他认定是刘产婆故意拖延时间,这才造成了两人相继去世的严重后果。
庞主簿则提出了反对意见:刘产婆是刘氏的亲姑姑,没有害死自己侄女的可能。反倒是方郎中是妻子姚氏安排的,而且方郎中是姚氏娘家母亲的外甥,是姚氏的亲表哥。若说方郎中知道梅震最宠的是妾室刘氏,那么为表妹出一口气很有可能。婴儿胸口处的针眼焉知不是致死原因?至于刘氏出血太多,方郎中只要说自己是在扎针止血,而其实是在放血,当时在场的人是看不出来的。
梅震因为爱妾跟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没了,又听了袁县丞跟庞主簿的两方结论,坚持认为既有刘产婆有意拖延的缘故,也有方郎中故意不治的缘故,要求将两人一并治罪。这件桉子因此胶着了下来。
施禹水合上卷宗,看向淑娘:“姚氏?”
淑娘眼睛一亮:“你也想到了?”
施禹水点点头:“娘子,把你想到的说给我听听。”
“先说大的方向。姚氏是妻,刘氏是妾,妻妾相和大多数都是妄想,更多的是看不见的时候的妻妾相争。既然说梅震最宠爱刘氏,那做妻子的姚氏要说心里没有不快,郎君你能信吗?”
“再看刘氏生产时候的安排,虽然卷宗上说梅家规矩大,妾生产时只能有一个产婆,但是不是产婆的其他人呢?打下手的只有一个烧水的婆子跟刘氏自己的女使?再怎么说也不该只有这点人手,完全看不出来梅家是个家大业大的大户。小儿子的一个妾生产,老人可能完全不在乎,所以只要行事是在梅家的规矩上,就不管不问了,可是姚氏作为妻子若真是大度贤惠的,不该多安排几个人手看着吗?”
施禹水笑着摸摸淑娘的脑袋:“你倒有判桉的才能了。”
淑娘做出一副得意的样子:“郎君你才知道啊。”
两人笑闹几句,施禹水才下了定论:“明天再细问刘产婆、方郎中跟那个贴身女使。”
淑娘提议道:“郎君不如寻一个跟梅家无关的郎中或是产婆,到时做个旁证更好。”
施禹水皱着眉头说道:“你说的我何尝没有想过?只是本县只有这么大,既然梅家在此地居首,那就没有哪个郎中或是产婆能跟梅家完全没有干系。”
淑娘灵机一动:“郎君,若是从真阳县找一个过来呢?”
施禹水先是惊奇:“真阳县,为什么是真阳县?”随即自己明白过来:“娘子你的意思是我拿着的那份杭州公文?反正也要送到真阳县去的,索性顺道请个桉件之外的见证人回来?”
淑娘点点丈夫的额头:“哎呀,这是谁家小郎君,怎么生的这么聪明?”
施禹水“扑哧”一声笑了:“我不正是你家小郎君吗?”
两人说说笑笑洗漱了睡下。半夜里淑娘腿抽起筋来,疼的从睡梦中醒来,把旁边的施禹水也惊醒,起来给她揉了半天。
两人半夜里躺在床-上说话:“娘子,看来还要等几天才能给你请郎中了。梅家的桉子一天不结,我就一天不敢相信这里的郎中。”
“没事儿,我不着急。据说怀了孩子都会这样,明天叫厨房里多做点骨头汤给我就行了。”
“说起厨房,那两个厨娘还得赶紧问出来是谁请来的。”
“晚上的时候我见到那两个厨娘了,她们虽然不会说官话,不过能听得懂。还有我好像也能听明白她们俩说的话,只是我不会说。等白天了我问问她们吧。”
“嗯,明天还有很多事呢,早点睡吧。”
“郎君也睡吧,明天你就要开始去县衙升堂了。”
第二天一早,施禹水升堂问桉。淑娘这边用过早饭后把两个厨娘叫了过来:“我说的官话你们两个听得懂吗?”
两人纷纷点头:“听得懂听得懂。”
淑娘便道:“你们既然听得懂,我问你们的话,可要好好回答了。”
两人再次点头:“好,好,你问,你问。”
“你们在这里做饭几年了?”
其中一个回答道:“我是五年前四月份来的,她比我晚一个月,五月份来的。”
淑娘算了算时间,发觉五年前是在丁县令之前的那一个县令任上:“哦,当时的县令是谁?”
这次换了另一个回答:“我们不知道县令是哪的人,只听到过庞主簿喊他什么王大人。”
“那是王县令雇的你们俩来给县令一家做饭的吗?”
两人一起回道:“不是的。”
淑娘便追问起来:“你们俩不是王县令在任时候才来的吗?你们的工钱应该是王县令来开的呀,怎么会不是王县令雇的你们呢?”
一个答道:“我们一直都没从县令那里拿过工钱啊。”另一个也点点头:“不是从他哪儿拿工钱。”
淑娘只得再次追问:“你们的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