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县令跟施禹水在衙门前互相客套了半天终于进了县衙,施禹水根本不提叫淑娘下轿拜见的事:“汤大人, 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下官的夫人动了胎气需要静养, 还请汤大人给下官备个静室。”
汤县令自然答应了:“可惜下官的夫人已经歇息了,明日再见吧。”他还很贴心地问王二等人的房间要怎么准备:他看施禹水夫人有孕, 另两名女子一个做妇人打扮, 想来是施禹水过了明路的妾室,另一个仍是女子装扮的自然是还没过明路的妾室了。
哪知施禹水听到汤县令询问, 回答竟然全出乎意料了:“这位跟下官这随从乃是夫妻,他二人只要一个单间即可。下官亦要一个单间,娘子那边就叫女使陪着吧。”
汤县令看施禹水完全不似作伪, 先是吩咐下人准备了房间,等几人都安置好了, 才对施禹水表达了敬佩之情:“下官还道施大人治家有方,妻妾和睦,享齐人之福呢。”
施禹水笑着摇头:“下官去年才出了重孝,跟着就是参加科举,这些事情都没来得及。如今夫人有孕, 偏又忙着上任之事了。”他可不会说自己一心顾着小命儿, 根本没起这么多心思。
汤县令哈哈大笑道:“下官看施大人那名小婢就颇为可人了……”
施禹水忙道:“汤大人莫胡说, 小婢已然订了亲了。”反正春花确实有人提亲, 而且自己还真打算给她定下来,汤县令又没处求证。
汤县令大摇其头:“这般齐整容貌,施大人也能忍心送出去,哎……”
他如今已经四十一岁了。从十六岁开始, 连续考了十几年,一直到九年前政和九年他三十二岁时,才中了同进士,还是最后几名的。先是出任主簿,连任两任之后才升迁了县令之职,如今正是第三年。
他家境贫寒,为了科举一咬牙娶了当地一个富商相貌不佳的女儿为妻,妻子带了极其丰厚的嫁妆进门,看在嫁妆的份上,他对妻子脸上明显的一大块胎记视而不见。二十几年来,妻子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彻底稳固了地位。就算自己做了官,也没法儿再休妻另娶了。
他心有不甘,先前做主簿时屋小房窄,光是几个孩子就要占两个房间,实在没地方养妾室。升迁之后,他在县里搜寻美貌的女子,妻子有了孩子支持,况且也上了年纪,完全不管他。到底被他收了几个妾室养在县衙里才罢休了。如今见施禹水这女使相貌周正,却要拱手让人,如何不有痛心疾首之感?
施禹水却彷佛完全没有觉出来汤县令的嫉妒之情,反而跟他提起了科举时三皇子的事情。汤县令又是一番叹息:“下官怎地没有遇到这般好事?施大人真是好运道,这就算是跟三皇子有了交情了吧?”他完全压制住了心里的嫉妒:这人有靠山,自己还要多捧着。
两人又虚伪客套了一番,施禹水才开口说太晚了,汤县令立刻就请他安歇:“你我一见如故,下官本想跟施大人秉烛夜谈,只是施大人一路劳顿,下官不打扰了。”
这天晚上再没有别的事情发生。
第二天一早,春花先起了身,看淑娘也要起身,才服侍她梳洗了。施禹水敲了门进来,春花便带上门出去,留他们两口说话。
施禹水再三询问淑娘有没有不适,淑娘都摇头表示自己的确没事了。她反而主动向丈夫打听了一下朝廷里面关于女医的规定。
施禹水略一想就知道这是因为昨天第一次见到女子行医,所以好奇心起来了:“原先只是泰祖皇帝在太医院开设了妇科,供了几名女太医,专门给宫中贵人看诊的。后来觉得方便,索性召了大臣商议之后悬为定例。以后就常有女子为太医了。娘子问这个可是为昨天那位女子问的?”
淑娘就把女子所说“自己将来可能会被称为接生婆,侮辱门风”的话说了:“我记得好像是有女太医的,所以很奇怪这个女子怎么会这么以为?总不至于此地根本不知道女子能做太医吧?听她的话我还以为自己记错了呢。”
施禹水道:“就算是本地不知道,娘子又能怎样?”
淑娘笑着说道:“我也不是要怎样,只是想着,跟这个女子说了这件事的话,她可能不会再那么轻贱自己的职业了。”
施禹水“哦”了一声:“不过是一件小事。这两天你还要诊脉的,到时候跟她说一声也罢了。”
他来到前面,汤县令得到下人回报,很快也赶了过来:“施大人安睡?”
施禹水也客套道:“在船上久了,睡在床上总觉得摇摇晃晃。”他又询问县令夫人可起身了:“昨夜仓促,下官夫人没有来得及拜见,今天无论如何总要当面拜谢了。”
汤县令呵呵笑道:“夫人正在看着小儿习字,下官这就派人请夫人过去跟施大人的夫人相见。”
施禹水本来想要说自己远来是客,应该主动拜访主人了,忽而想到淑娘的身体,顿时改了话头:“哪下官便多谢汤大人了,下官夫人身体不适,连大人的夫人也劳累了。”
汤县令连连摆手道不必客气,吩咐下人去通知夫人了。随即又对施禹水道:“施大人,下官该去衙内看事了,施大人不若同往?”
施禹水忙拒绝了:“汤大人自便,下官正可带随从在县内游玩一番,也可看看汤大人治下,为下官做个榜样也是好的。”
汤县令心中得意:“那便不打扰施大人雅兴了,下官委派昨天那位小吏带领施大人领略县内风景如何?”
施禹水没有推辞:“下官恭敬不如从命,多谢汤大人安排。”
王二趁着施禹水离开县衙,又有县里派人跟着,便请示自己去码头看看修船要多久。等到晚上又跟施禹水回报:“小的去码头那里守着看的,行家下了水看了船底,说是撞得不重,船底板都没有破,船底也没有进水,只要稍微修补就能出航了,张老爹说大约后天就好了。”
施禹水皱着眉头说道:“船虽然没问题了,可惜娘子的身体……这样,等我过去问问今天诊脉如何,可以的话后天就启程。”
等来到安置淑娘跟春花的房间,施禹水先问了淑娘今天诊脉的结果,知道已经完全平复了才放了心:“正好船明天就能修好,我们后天出发。这一路上耽误的时间不少,如今都入了七月,若是八月中秋前都不能赶到任上,田地赋税人口都会由前任或者代任处理,那这一年我可算白过了。”
淑娘歉意地说:“早知道这样,郎君还不如自己上任呢……”
施禹水握着她的手说:“娘子怎么又说这样的话?我与娘子情深意重,如何受得了两地分离之苦?”
淑娘心里一热,柔声唤道:“郎君~”
施禹水听着淑娘娇柔的嗓音,浑身一个激灵:“好了娘子,你如今不便,不要这样……”他定了定神问淑娘今天跟县令夫人见面的情形怎样。
淑娘笑着说:“孟娘子年纪比我大许多,她说自己的大儿子比我都大,看着我就跟看自己女儿一样了。我们两个相处的倒还不错。”她悄声问:“也不知汤县令都怎么想的,我看孟娘子脸上有好大一块胎记,说话什么的也不像是读过书的,为什么汤县令会娶她?”
施禹水嘘了一声:“你小点声,咱们还在人家县衙里住着呢。”然后也低声跟淑娘说了汤县令昨天的表现:“我看他倒是个爱色的,照你说的他娘子相貌不佳,那大约就是出自商户,带着大笔嫁妆嫁给一个书生,供着书生读书科举了。”
淑娘说道:“怪道我见孟娘子身边跟着三四个妖妖娆娆的女子,不似良家。是不是汤县令从勾栏里纳的妾?”
施禹水点点头:“大约是吧。”
淑娘想展示一下自己的贤惠,想说丈夫如果要纳妾还是不要弄些不三不四的回来,完全可以去找些贫家女子回来,她想了一肚子的话最后都咽了下去:不行,如果这些话说了出来,万一丈夫当了真,自己难道真要放弃跟他的感情做个贤惠妻子不成?
她沉默了好一阵才找到合适的话:“幸好他最后考上了,不然还不知道后果会怎样呢。”
施禹水却笑了:“娘子你还是不知世情了些,不如说幸好汤县令的娘子好运气生了三个儿子,不然只怕汤县令休妻另娶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淑娘心里打鼓,丈夫的话意好像很看重儿子啊,这可不妙:“郎君是不是想要儿子?若是女儿怎么办?”
施禹水想了想:“女儿也好,以后可以照顾弟弟。”
淑娘更紧张了:“如果女儿之后还是女儿呢?若是我生了好几个都没有儿子呢?”
“那……”施禹水沉默了,好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