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施禹水一直有点儿魂不守舍,晚间回到自己住处常跌坐半晌。施重山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却不好再劝什么。施长安夫妇见了儿子的样子只以为他着紧吴家小娘子,再想不到儿子会换了芯。
高氏心里的那点酸味真的是越来越重了:刚刚许亲儿子这般上心,倘若成了亲,还不定怎么把人捧在手心呢。可小娘子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寻常来家里时对自己很是亲近;连娘家侄女谋求嫁给儿子自己都没同意,还不是心里更中意小娘子。
高氏来来回回的翻腾这点儿醋,丈夫儿子却是一些儿也不曾得知。
吴柳这边自打知道施家打算尽快过订叫女儿准备几样绣品回礼;又请了人到太平镇请堂兄选人在女儿过定礼那日来充任双全夫妇;一面自家又写了婚启备用。
很快到了初八这日。
刘媒婆一早来到吴家小院。吴柳先已从父亲灵前请回了施禹水的草帖,此时便交给了刘媒婆送还施家。同时请刘媒婆转告男方自家已经有备,明日过订可行。又令春花一并回转施家。
淑娘先前一直忍着,到两个媒婆并春花告辞了去,才问吴柳道:“爹,怎么这么赶?”
吴柳抚须:“想来我先前送信与师兄,师兄误我时日不多吧。”又看向女儿:“虽郎中道爹身体好转,师兄心意不可推却。淑姐儿你将来定须孝顺公婆,方不负师兄家厚待。”亲看淑娘应了方才放心。一时问女儿道:“日前叫你做的绣品可备好了?”一时又道:“如今这婆子却要着紧了。”一时自言:“双全夫妇却不知来的是四郎家还是五郎家?”一时又自语:“可惜大郎家的节哥儿……”
淑娘看老父亢奋模样,只得告了退回到自己房间,自去准备回定所用绣品了,招弟一边帮衬自不待言。
下午申初时分,吴汉两口儿到了。原来吴柳三位堂兄尚未分家,吴汉是二堂兄第二子,行四,便称“四郎”,亲上做亲娶了吴柳亲姐吴桃的长女张大美。如今淑娘定亲须要双全夫妇,大郎无子,二郎三郎无女,虽然五郎三子三女意头更好,毕竟不如四郎亲上加亲来的亲近,兼且四郎夫妻亦有子有女,便是他们两口儿来做双全人了。
吴柳叫侄儿拿了水罐去东市选那颜色鲜丽的活鱼四尾备明日用,很快便买了回来。叔侄相谈甚欢。
淑娘因请了表姐兼堂嫂张大美到自己闺房坐歇,招弟缩在一角纺纱,眼角耳边时时留意二人以备端茶送水。两人名为姑表姐妹,年龄却差了二十多岁,再加一个长居县里一个长住镇上,其实很少见面,并不相熟。张氏如今年近四十,儿女俱已成亲生子,表妹如今成亲自己前来相帮,倒似自己嫁第二个女儿了,因此对淑娘很是热心。而淑娘则是长日无事专听些闲话消磨时光,一时倒也说的热闹。
张氏便说了一个消息,太平镇上丝绸商王大户盼了多年的儿子日前被官府带走了,他家大妇病卧日久,闻得此事便没了。王大户如今一边发丧,一边寻媒打算再娶一房继续生儿子呢。淑娘恍然这正是日前春花招弟听来的那件事,原来是太平镇的事儿,便问道:“听得人说,不是那生了儿子的妾碰死了?怎么是大妇病了?”张氏告诉她道:“那妾只轻轻一撞,头上只破了层油皮儿,不过是装晕博大户心疼,大妇倒真是病得重了,吃这一吓没了。”原来死的不是孩子生母而是嫡母啊。
淑娘又听她说些吴家琐事,两人渐渐熟络起来。张氏便有些心里话忍不住吐了口儿:“大嫂整日想要过继嗣子,二嫂舍不得儿子,又眼馋大哥家业……”淑娘吃了一惊:“怎么大伯二伯三伯要分家吗?”张氏虽吞吞吐吐,倒还是说了:“阿翁阿婆早先过世后该分家的,只是那时节只得一家酒店,都怕分家分得吃亏无人肯走,这才三家一起过活,暗地里在衙门把户籍早已另造了。如今儿辈众多,大伯弹压不住了,便传了分家的风声出来,要把家产分了,三房各自过活不挤在一处了。倘分得不均,怕还要经官呢。”
淑娘忽然想起几日前老爹欣慰几个堂兄看重血亲不曾分家,哪知内里却是这般原因?看来老爹是个比较迂腐的老书生啊。只不知他若是知道了这一场分家之举会作何感概?
招弟自觉地做了晚饭。饭后,吴柳便叫侄儿跟自己一处挤一挤,张氏自去表妹处安歇。苦了招弟暗自腹诽走了春花来了亲眷,自己还是要睡地铺。
媒婆到施家时已然卯正二刻,施禹水早已吃了早饭出门去了书院。施长安便接了儿子草帖,听过媒婆转告吴家同意明日过定帖的话,又请她二人明日卯正二刻便来。待媒婆应了告辞,施长安亲写了婚启,请父亲写了婚书,令老妻准备定礼,这才去了学堂教导学童。
高氏打发了王大去茶酒司赁一应器物并购买酒水,命王二采买羊肉、面点、茶饼、果蔬制品,令春花去罗家丝绸铺买缴担用的花红,自己开了妆奁取出胭脂以及八枚银胜备用,又寻了原存着的上好罗绢四端。
不一时,王大赁了器具并水酒花红回转,高氏亲看了:四个双耳银质酒瓶均以络盛之;一副礼盒外贴纸笺,上写“五子二女”;一支担架,一副扛箱,箱体四层,顶上有盖。一桶酒,一匹花红。随即命王大将酒分装瓶内。待春花买了花红回来,便叫裁开。待王二亦采买归来,定礼所需之物俱已齐备。
午时施禹水从书院归来,见到院中形状,心中不由一叹。其实自己对吴小娘子并无不满,还是听从父母之命吧。既然做此打算,面对春花打趣时亦能从容应付了。
午后,高氏与春花裁了几段红绸扎花,余着便令王大王二缴在扛箱的支架及横梁上。很快扎好了八朵大花,每个酒瓶两耳上各扎一朵,瓶身贴上两枚银胜,用胭脂粉了瓶盖,各以罗绢覆盖。其余各物亦整备装箱。
到了申时初刻,礼物齐备,高氏请丈夫看时,乃是:
羊肉二十斤切做四块装做一层;面点四盒、团茶四块装做一层;金橘六枚、频婆果四只、菠菜两束、芹菜两棵装做一层;四瓶酒亦做一层。礼盒单独置于一侧,内盛双缄。
施长安看了满意,便令王大王二逐层叠落,只不用盖。各色俱全,只待明朝。
次日卯正二刻,刘张二媒准时到了施家。施重山、施长安、施禹水,三代齐聚。见天色微亮,施重山便将装有婚书的礼盒郑重递于刘媒婆,二人捧了礼盒在前,王大王二抬了礼担随后,径往吴家小院行来。
吴家众人亦卯初便起身准备。
待两个媒婆擎着礼盒及王大王二抬着扛箱到达时,一线日影正现于东方。刘媒婆示意张媒婆接过礼盒,自己扣了门立于西侧,吴柳开了院门,揖手做礼,刘媒婆还了一揖,跟着吴柳进了院子,张媒婆捧着礼盒随后,王大王二抬着礼物跟在最后,都进了院径直到了正堂。
正堂置了供桌,备有香一束、红烛两只、酒三盏、金橘两碟。吴柳跟刘媒婆又互相揖手做礼,方才各自入座。刘媒婆便把张媒手中礼盒接过,递给吴柳,吴柳接过转交给吴汉,吴汉又交给浑家捧在手中。王大王二则抽了杠,一层一层揭了礼箱。吴柳看了礼物,便请吴汉夫妻开启婚书。
张氏捧盒,吴汉开启,将盒内两封书缄启封,取出四份书帖递在吴柳手上。吴柳看时字迹各有不同,婚启一二封俱是师兄亲笔,往日多曾见过的;正式婚书则与先前草帖同出一人之手,倒似施家老丈亲笔;至于礼书则又是另外一种娟秀笔迹,显见是女主人手书。
吴柳看毕,依旧装进原书缄内收起。取出自己备的双缄,其中一个内中三份婚启已备,只现写了回礼书,以缄封之。双缄俱装进原礼盒内摆在桌上。其后请吴汉将其中两瓶酒倒在早先准备的空酒坛中,又在酒瓶中注了清水,将昨日买来的四尾活鱼分置两瓶;随后又取出自家娶亲时所得一双银箸,放在其中一瓶水里。又叫张氏拿出淑娘所备罗、绢及给施禹水做的青布儒袍。又将送来的礼物各取了一半出来放回礼箱。羊肉十斤仍装在最下层,面点茶饼与果蔬合装一层,罗绢、儒袍置于第三层,两瓶酒、两瓶水仍置于上层。又起身捧了礼盒郑重递于刘媒婆,刘媒婆亦起身接过递在张媒婆手中。王大王二依旧穿了杠抬上扛箱,刘媒婆便道告辞,吴柳将一行人送到院门外,看着几人去了方才关了院门回到房内。张氏已然离开正堂去了淑娘闺房。
吴汉咋舌道:“四叔,县里定个亲这样繁琐吗?”吴柳笑道:“亲家祖上出过一任高官,礼节上讲究得多些。不比咱们乡下,舍繁简。”吴汉惊问:“高官?咱县的?”吴柳便答他:“咱们县西边高桥镇上河村,人称施家村的,是他家祖籍了。”吴汉便点头道:“施家村咱知道了。咱家的酒卖到那里过呢。”二人便转而谈起酒来。吴汉略略提了提吴家现在人多口杂,酒店若没有别的收入怕要不够用了。
午饭便做了烧羊肉,羊肉汤下了面条。饭后,吴汉夫妻两个告辞要回镇上,吴柳便把羊肉取了一块来叫二人带回,两口儿略推辞一番便受了。兼有吴柳亲笔书信一封,托吴汉转交大伯吴桐。
其后不免又派了招弟到淑娘舅家告诉一声。
原来淑娘母亲是太平镇米商之后,在娘家年纪最小,上有两个姐姐都远嫁了去,只得一个兄长在县里开了个米铺,妻子王氏娘家是镇上开生丝铺子的。两人婚后五年才得了一个长女,如珍宝。又五年才生了李立李书生。谁成想长女十岁上一病没了,好在次年又得了第二个儿子,略慰伤心。次子五岁上丈夫病故了,长子只得十岁不能成事,铺子便被堂叔夺了去,只把原来置办下的一所房舍分给了孤儿寡母。孝中没有生计,只得把大房子典给城郊会通寺一个大和尚慧清,五年为期。自家母子三人赁了寺里小屋居住,恰与招弟母子比邻而居。
如今得了淑娘定亲的信儿,倒把舅母王氏愣了一愣。原来王氏原打算说了淑娘做媳妇,只自家刚出了夫孝尚未上门提亲,她不知淑娘指腹为婚之事,只在心里可惜亲上做亲的一门上好亲事。
却说刘媒婆一行辰正时分便回到施家,施禹水已经去了书院,施重山自在后堂看书写字,施长安两口儿便接了刘媒婆送来的应婚书看过,高氏亲自收了,又打点了早已备好的礼物送与媒婆谢媒,顺便请刘媒婆到官府为自家儿子定亲一事备案。午间施禹水回来,明白亲事已然落定,心中所思之罗氏只得放下。
宫中,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大官正向皇帝报告:“崇恩皇太后刘氏自缢。”官家哼一声,只叫人按制治丧。先把侍奉宫人一概看押,又与皇后暗议,将侍候崇恩的近身宫女、心腹太监尽皆陪葬,其余打扫庭院之类的低位宫人打乱了分散各宫继续打扫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