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战争让人迷失本性,将每个人内心深处最原始、残忍和阴暗的一面都催发得淋漓尽致,然后又在生与死的考验中令人麻木。而家书在血与火的战争中,却是能换回人性善良与爱的唯一东西。
当看到父母妻子的家书后,郑冲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人间一般,他开始有些埋怨自己,为何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给家中写些书信。
自从出海之后,来到辽东,郑冲就一直忙于战事,无暇顾及其他事。辽东又孤悬海外,往来送书信的确多有不便,但上一趟俞硕明回京奏捷之时,郑冲居然也没能想起写封书信带回京城,然后让泉州会馆送回福建去。
埋怨自己半晌之后,郑冲只能安慰自己,那时候自己忙着指挥盘谷伏击战,的确没空写什么家书。但看着张灵素娟秀的字迹,妻子的温柔体贴又一一浮现眼前,郑冲一时间惘然了。
“阿冲,听闻适才你去拜会温首辅了?”郑鸿逵的问话将郑冲又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是,我给他送银子去了。”郑冲摇晃一下脑袋,暂时将自己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其实朝中上下各个关节,在你回京之前,我们已经打点过了,何必再打点?”郑鸿逵有些不解,为了这次郑冲回京面圣顺利,郑氏没少花钱打点。现下的大明朝官场就是如此黑暗,后世世上即便如张溥这等君子,后来为了谋划周延儒复出,都花了十万金上下打点,似乎这种公开的贿赂已经成了惯例。
郑冲微微一笑道:“我还想问你们呢,温体仁那里,你们打点了多少?何以在御前时,他居然出言为难我与洪督师?”
郑鸿逵闻言吃了一惊道:“什么?温体仁出言为难?圣上没怪罪吧。”
郑冲摆摆手道:“还好我随机应变,洪督师也是明白人,御前假作争执,方才遮掩过去。”
郑鸿逵拍着脑门道:“温体仁那里我们打点了一万两银子,他也收了啊,怎会如此不讲信义?”
郑冲哑然失笑道:“一场大捷,一个总兵官职位,你们就送一万两给当朝首辅?要我是温体仁,我也要出言恶心几句。”
郑鸿逵涨红了脸道:“是小叔计较差了,兄长那里原本嘱咐送三万两过去的,我当时是想着这功绩是实打实的,圣眷正隆,温体仁那里少送些也无妨,想不到差点坏了大事。”
郑冲摆摆手道:“无妨,好在有惊无险。这回我再补上也行,只是今后除了以前每年福建冰炭敬的常例之外,还要多送一份辽东冰炭敬的常例。”
郑鸿逵奇道:“这是何故?我郑氏送一份常例不就行了么?”
郑冲笑道:“小叔叔啊,福建总兵是福建总兵,平辽总兵是平辽总兵,难道就因为都是姓郑的,就可以少送一份么?”
郑鸿逵恍然大悟,连忙道:“是我计较得差了,一定按阿冲你说的办。”顿了顿郑鸿逵笑道:“阿冲啊,兄长此前多次来信,都说你和他最像,现下看来这权谋之术,应变之道,你果然得了兄长真传,不愧是我郑氏子侄辈中的第一人。”
郑冲哈哈一笑道:“儿子像老子不很正常么?”众人一起大笑起来,随后继续饮宴。
很快饮宴结束后,沈器远花了很大精力泣血上奏,甚是困顿,吃完之后便早早下去歇息,杨海生亲自招呼沈器远去了。郑冲也命张承寿、桑七娘等护卫下去安歇,张承寿等四少年也累得够呛,当下也告退歇息去了。
郑冲却拉着郑鸿逵来到自己屋内喝茶,叔侄两人吃了一杯茶后,郑冲开口道:“此趟还有一件事,今后要小叔叔接着办下去。”
郑鸿逵哦了一声,放下茶杯仔细聆听起来。
郑冲缓缓说道:“这趟回京时,路过天津卫,三卫之内有参将卢柏谦前来拜会……”当下郑冲将卢柏谦之事一一说了,接着道:“今晚卢柏谦之事已经请温体仁出面保奏,料想无事。待我回程时,也会再过天津卫。卢柏谦那里我会游说他与我们郑氏合作,开辟两广、福建、江浙、朝鲜至天津、京城的海贸航线,今后京城这条商贸之路便要多劳小叔叔费心了。”
郑鸿逵闻言微微一惊道:“阿冲,你想将咱们的海贸扩展至京城来?”
郑冲点点头道:“我知道小叔叔你担忧何事,长江以北的漕运、海运海贸,此前一直都是登莱水师、江南水师、东江镇水师把持,咱们南方水师很难插手。但如今形势不同了,东江镇水师迟早归为我郑氏麾下,江南水师也与我合作,北方海运就只剩下登莱水师一家把持,我们当然可以顺势插手。今晚温体仁也说了,那登莱水师今后将会是黄蜚统领,稍后我会上奏朝廷,保奏黄蜚出任登莱总兵,这样示好于黄家。然后与黄家商谈妥当,拉黄家和登莱水师也加入我郑氏海贸圈子。我们和登莱水师一起做买卖,那是合则两利,分则两败的事,只要这黄蜚不是太傻,想来他会同意的。”
郑鸿逵沉吟片刻后,颔首道:“听着倒是应该可行,只是要禀明兄长定夺才是。”
郑冲道:“这个自然,我也要回信给家中,自会在书信中说明此事。”
郑鸿逵道:“你能书信说个明白最好,我照着吩咐办事也便是了。”
顿了顿郑冲又道:“小叔叔,皇上下旨教我二弟入京在国子监读书,此事可知晓了?”
郑鸿逵连连措手道:“此事我也是方才知晓,正想单独找你商议。你说皇上这是打的什么主意?难懂是要留阿森在京城为质么?”
郑冲叹口气道:“一门两父子同时皆是总兵,大明朝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想必皇上也是心里犯嘀咕,总觉得咱们郑家在的偏远,也没什么可拿捏的把柄,是以才会教二弟入京。不单是二弟,皇上还打算将我媳妇也迁居京城来,便是想用我的妻子为质。”
郑鸿逵啊了一声道:“你媳妇不是怀有身孕了么?这时候迁居京城?”
郑冲道:“我已经请皇上暂缓此事,待得灵素生产之后,再做打算。算来还有几个月的时光,我也该能想出办法来。”
郑鸿逵颔首道:“不错,阿森虽然年少,但毕竟是个老爷们,他来了京城,要是有什么不对劲,我和阿森要退也不太麻烦,但要是你的家眷也进京了,那就有些棘手了。”
郑冲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说,还好现下旨意未下,这些时日我再想办法,总能有办法的。”
叔侄两人谈谈说说,郑鸿逵又将京城情形与郑冲大致说了,还有各地的消息也都一一说了。
江南柳如是那里也有消息过来,原来柳如是自从与徐光启学了土豆、甘薯种植之法,回到金陵后,她别出心裁的在秦淮河上办了个“冬日海外美食评鉴会”,请到了许多达官贵人、巨商富贾、才子佳人参与。
席间柳如是用土豆、甘薯为原料,烹制了许多种美食,将土豆、甘薯的许多种做法都用上,并请名家品评,而后提诗词留念,并且大肆宣扬土豆、甘薯的是如何的高产,如何的好种植。
在这个没有通讯的年代,柳如是的这种做法的确是最聪明的,很快引起了大江南北的轰动,南京城内外许多食肆都跟风,开始烹制各种土豆、甘薯美食,福建去岁种植收获的土豆、甘薯居然供不应求,形成了一种流行趋势。
接着柳如是便开始请了许多农家来徐光启那里,购买土豆、甘薯种子,并且请教种植之法,看样子待得开春后,因为土豆、甘薯价格上涨,许多农家自然都会选择种植这两种作物。
听闻柳如是推广之事大获成功,郑冲也颇为安慰。同时安平会在南京那里也开设了泉州会馆,作为安平会的分部,并且也送了些消息来到京城。
南京的消息是沈保单送来的,内里有一封密信,乃是用拼音暗语书写,一看便知是柳如是写的。郑鸿逵等人也看不懂那鬼画符似的文字,因此郑鸿逵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
郑冲看了之后甚是欣喜,这封密信上柳如是说了,她按照约定推广土豆、甘薯,也开始根据《用间论》挑选人手训练,过不了多久,白莲教的探子就会分派出去。
而柳如是信上并没有说她白莲教的事务,但郑冲派在白莲教内的卧底却说了,这位卧底也送了消息给南京安平会的主事沈保单,沈保单此前乃是郑冲的亲卫心腹,郑冲也教过他拼音密语。从沈保单的拼音密语书信中郑冲得知,那卧底打探到,柳如是除了推广土豆甘薯之外,还利用推广之便,大肆在坊间招收白莲教信众。
看了沈保单的密信后,郑冲微感不满,柳如是居然没向自己交代此事,难道这小娘皮野心不死?
看了许多消息之后,郑冲开始提笔给郑芝龙、张灵素回信。给郑芝龙的书信除了保平安之外,大多都是写北方军政大事的构想以及实施方案。也给田川氏单独回了书信,最后给张灵素的回信则多是缠绵悱恻的情话,字字深情,句句思念。
写完给张灵素的书信后,已经三更天了,郑冲心头因情伤感,很不是滋味,便来到院中透透气。
在院中漫步,不知不觉来到后院柴房之外,那柴房后面是一堵院墙,隔壁也是一处院落,但已经不是泉州会馆的范围。此时夜深人静,却听得隔壁院落之内传来沉闷的挖掘之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