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外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而落,殿内牛油灯火忽明忽暗,皇太极一脸阴沉坐在九龙环绕的宝座上,目光严厉扫过玉阶之下的一众贝勒、大臣们。
众贝勒、大臣皆俯首垂面,不敢抬头,皇太极无上的威严尽显无余,此时的后金朝中,已经无人敢违逆这位即将称皇帝的大汗了。
皇太极继位初,四大贝勒联合执政。凡文武百官朝见,皇太极与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大贝勒“俱南面坐受”,军政大事由四人轮流分值处理,俨然如四汗。三大贝勒虽然拥立皇太极为汗,但也经常自行其是,威胁皇太极的君主集权。
俗话说,卧榻之侧,岂能容他人酣睡。作为一位强势英主,皇太极显然不能容忍。天聪三年正月,皇太极借口三大贝勒“分月掌理”国政,烦劳未便,命八大臣传谕,以后国政可令以下诸贝勒代之,倘有疏失,罪坐诸贝勒。三大贝勒无奈,皆称善。皇太极遂以诸贝勒代理直月之事,剥夺了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分月掌理”国政的权力。
其后,皇太极又先后诛革三大贝勒,首当其冲的便是二贝勒阿敏。天聪四年六月,因阿敏征讨蒙古失利、滦州失守、尽屠永平、迁安官民及遽然逃归,皇太极下令议罪。诸贝勒大臣揣得其意,罗列出阿敏十六条罪状,合词请诛。皇太极表示不忍加诛,下令从宽免死,加以幽禁。此时阿敏还被幽禁关押,生不如死。
而莽古尔泰暴躁无谋,天聪五年八月,大凌河之战,莽古尔泰不听皇太极指挥,且拔刀相威胁。事后,大贝勒代善及诸贝勒等议准,莽古尔泰在御前露刃,革去大贝勒,降居诸贝勒之列。几个月后,莽古尔泰暴死。
剩下一个代善宽柔谨慎,夹紧尾巴做人,至此皇太极稳掌后金无上权威,无人敢逆。
“义州、宣川诸地皆失,谁能告诉朕,何以短短旬月之内,朝鲜局势,糜烂至斯?!”虽然皇太极尚未称帝,但朕这个自称早早便开始用了。
扬古利、达尔汉的败报群臣皆已经传阅知晓,这份败报上其实已经说得非常明白,明廷调集了福建郑氏水师北上,百余艘战船支援东江镇明军,朝鲜后金军各部措手不及,因此惨败。既然原因都已经很清楚了,皇太极为何还有此一问呢?
数内范文程出班跪奏,还是他明白皇太极的意思,当下拜伏于地道:“此趟朝鲜惨败,皆是臣之罪过。臣主持文馆理事,是臣周查不详,料敌不全,轻敌所致,请皇上治臣之罪!”皇太极自元旦之后就已经宣布要进皇帝位,臣下等人自然也早已经改口。
范文程一开口,众贝勒、大臣都明白过来,皇太极这是在找人背锅呢。其实早在去岁年末,便已经有细作自大明京城传回消息,说明廷下旨教福建水师北上。当时后金君臣分析一番后,都认为此时辽海封冻严重,福建水师最快也要开春之后,才会大举北上。当时皇太极是认同这个判断,方才有调集叶臣、扬古利各部支援铁山邑阿山所部,命其在开春以前,会同叛军尚可喜所部攻取皮岛。意图便是抢在开春后北上的郑氏水师之前,拿下皮岛,彻底剪灭东江镇明军,让郑氏水师孤立。
但谁也没想到,郑氏水师不但提前到来,而且来了上“百艘战船”,后金军轻敌导致大败。这明显就是后金朝廷决策失误所致,低估了郑氏水师的决心和北上的军力,才遭到惨败。而这种决策性的失误,皇太极自然是不会背锅的,他要维护他无上的权威,而且又在即将称帝的档口,自然需要人站出来背锅,否则有损圣德。
数内大贝勒代善也出班来跪奏道:“臣参与国政,未能洞察明军奸谋,审视不密,以致军前大败,请皇上治臣之罪。”代善拥立皇太极,行事小心翼翼,这种代主认错的机会,他自然不敢不说话。
见范文程、代善两人出来认错,各贝勒、各旗主、各大臣也都纷纷出来认错、自责,以维护皇太极的权威,到让皇太极微感不好意思,因为当时群臣只是提出了分析和判断,最后决策的是自己啊。
皇太极轻咳一声后,殿上认错自责的声音渐渐停歇,他这才朗声道:“好啦,事已至此,也不必争着认错!范文程,你主理文馆诸事,处理各地公文奏表,明廷消息皆是从你那里来,此趟失查,便官降三级,以示效尤。”
范文程俯首叩谢,随后皇太极又看着代善道:“你代朕统领正白旗,麾下惨败,你也难辞其咎,便削减你十个牛录,免去和硕贝勒,贬为贝勒!”
此言一出,代善身旁儿子岳托等人均是脸上色变,惟独代善面色从容,叩拜谢恩。原来自从元旦时,皇太极意欲今岁开春后称帝,便有宫中传出的消息,说皇太极有意在称帝后封赏功臣,而代善极有可能被加封为第一位亲王,世袭罔替,因此代善的家人以豪格为首早早便开始准备诸事,大肆宣扬。想不到这个时候,皇太极居然借此事重罚了代善,甚至连和硕贝勒都被免去,是以与代善亲厚的人都有些诧异。
皇太极目光扫视群臣,后金诸人皆是一阵凛然,跟着皇太极厉声喝道:“此趟虽只罚了范文程、代善二人,但其余诸人也不可自以为无过,今后行事当小心谨慎,不可再大意轻敌!稍后朕会颁布旨意,劝诫群臣骄慢之心,务以为戒!”群臣皆拜伏于地,口称圣明。
皇太极先解决了惨败的由头后,又传旨抚恤战死的将士,阿山、叶臣、扈什布等战死将领皆封世职,荫封子嗣。群臣皆跪拜,称赞皇太极赏罚分明。
皇太极赏罚完了之后,才皱眉道:“此趟败绩之后,可曾查探清楚,明军到底何人统帅?”
范文程急忙出班奏报道:“臣已经得到消息,此趟郑氏北上的大将乃是福建总兵郑芝龙长子郑冲,现下官拜泉州守备。听闻此子骁勇无匹,去岁在与红夷船队恶战中,独自一人夺下红夷一艘巨舰,更阵斩东海海上巨寇刘香,闽人皆唤其为郑氏龙须儿,引为八闽海上长城!崇祯曾下旨褒奖,说他是弱冠英杰,当世无双。”
皇太极哦了一声,来了兴趣,双手抚膝道:“接着说。”范文程接着说道:“臣还查探得,此子乃是明廷致仕大学士徐光启高徒,传闻此子学贯中西,文武双全,还在福建筹办安平会,办以工代赈,赈灾解困,救民无数。而且在郑氏之内,威望极高,仅次于乃父郑芝龙。”
皇太极听了之后,面露羡慕之色,叹口气后,谓群臣道:“为何这等弱冠英豪,不能为我所用?真是可惜了。”
范文程其实心中有苦难言,因为他得到的消息中,这郑冲只率一艘战船先行北上,与军前得到的奏报有极大出入。但范文程此刻在大殿上也不敢公然说出来,否则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更何况谁也不会相信,郑冲只领一艘战船北上,就歼灭了上万后金大军,谁人会信?若此事是真的,难免打击后金士气,是以范文程暂且先隐忍不说,打算稍后单独对皇太极奏报。
又听皇太极的话后,范文程知道皇太极爱才之心又起,当下接着说道:“此子大才,不但通晓海战、陆战,而且文采极佳,这里有一首诗,传闻乃是他的大作。”
皇太极哦了一声喜道:“快念来听听。”当下范文程便将郑冲剽窃的那首“我劝天公重抖擞”的诗句念了出来。
皇太极听了之后,若有所思的道:“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果然是可传颂千古的好诗句,这位郑氏大公子真是文武全才。这明国皇帝不会用人,这等人才居然只是个小小的守备官职,真是屈才了。”
范文程当下试探的说道:“听闻此子从前放荡不羁,喜爱美色,而其父郑芝龙贪恋权势,更加爱财,不若遣使前去,游说这位郑大公子归降,并劝其父一同归降如何?这郑氏父子手绾福建水陆兵权,若是能劝得两人归附皇上,我大金不但多了两员大将,更将多一支能征惯战的水军,就连东南福建都可为我所有,大明海疆更是再无我大金军不可去之处!而且福建之地若是举兵归附,更可直接威胁大明江南腹地,江南乃大明赋税重地,若能取下江南,则攻灭大明,指日可待!”
一席话不但说得皇太极面红耳赤,兴奋异常,更是说得殿上后金群臣也都面露兴奋之色!郑氏父子的价值,在这一刻被范文程说得显露无余,若后金真能劝得这两人投降,攻灭大明,入主中原,当真不再是遥遥无期之事了!
当下皇太极嚯的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好!先派人前往皮岛,约见这郑大公子,不管什么条件,都可答应他!他要多少女色,都可答应,就算是我大金皇家女子,也可许他!他要官位,可破格封他为固山额真,世袭罔替,他父亲可封汉军王爷!他要财,不论多少,也都可答应!总而言之,只要他父子肯归附我大金,无事不可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