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启的话打断了郑冲的回忆,只听他继续说道:“为师当时是打算带上毕方济同去,以传教之名,留在朝鲜谋划大事。如果朝鲜国君能归依,那么朝鲜人民也必定会跟从并信奉天主教。对我掌控朝鲜朝局大有帮助。可是在即将出发的时候,朝廷又改变主意,认为如果派遣为师去朝鲜的话,恐怕事败,会让朝鲜彻底倒向建奴,是以为师当年未能得去朝鲜。此趟你去朝鲜,大可以通商为名前去,或者为师也可让毕方济前来,与你同去朝鲜,再用个传教的名义,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郑冲微微一鄂说道:“师傅,你想让毕方济神父与我同去朝鲜传教?”
徐光启微微一笑说道:“以你的才智,应当能想到,如何在朝鲜打开局面,传教也好、商贸也好,只是个幌子而已。”
闻得此言,郑冲眼前一亮,抚掌笑道:“不错,师傅提点得是,商贸与传教只是我进入朝鲜的借口,真正破局的关键在于济州岛的李倧!”
徐光启笑着颔首道:“孺子可教也,其实为师早年时,奏陈朝廷,派大臣常驻朝鲜,便是想左右朝鲜政局。如今那李珲在朝鲜大肆排除异己,诛杀朝鲜王室,早已经天怒人怨,若是有人能扶植朝鲜国内反对李珲之人发动变乱,掌控朝鲜局面后,即便没有朝廷旨意,朝鲜新国王也会彻底倒向我大明,更会不遗余力的帮郑氏在北面站稳脚跟的。”
郑冲摸着鼻子笑道:“师傅,想不到你谦谦君子,也会有这般挖人墙角的阴谲之策。”
徐光启白了郑冲一眼后道:“此乃关系国运的大事,什么叫阴谲之策?朝鲜乃我大明藩属,如今他国君竟然与我大明之敌眉来眼去这么多年,早该拨乱反正,找人取而代之,此乃正道!”
郑冲连忙称是,徐光启似乎说得没毛病,这时候的朝鲜就是该听大明朝的,一个藩属国有什么资格说个不字?
徐光启接着叹口气道:“其实朝鲜这事,若毛文龙与你那师兄孙元化不死,这事早就该办好了。当年毛文龙就已经有意领军问罪于朝鲜,逼其更换国君,但可惜他被袁崇焕错杀,便耽误了此事。后来你那师兄孙元化任登莱巡抚之时,也曾有意派水师问罪朝鲜,但也因登莱水师兵变而未能成事。如今轮到你北上辽东,这朝鲜的局面就交给你去打开了。”
郑冲点点头道:“这是自然,只不过此趟我没有朝廷旨意,擅自插手朝鲜政局,不知会否引得朝廷和皇上不满?”
徐光启沉吟片刻后道:“此事自然是有风险,若是你能成功,操控朝鲜更易国君,而后朝鲜倒向我大明,与建奴断绝往来,皇上与朝廷便不会计较你擅专之罪,反而会嘉奖于你。但若是失败了,让朝鲜彻底倒向建奴,那等着你的便是袁崇焕或是孙元化的下场。为师也知道此事凶险,但总要人去做的,不知你可敢去?”
闻言郑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徐光启说得没错,在朝鲜玩政变,成功了还好说,要是失败了,朝廷一定会杀人的!但转念一想,此趟北上本就是一场豪赌,索性便赌大一些便是了!
当下郑冲面色坚毅的缓缓说道:“徒儿愿去,这趟北上徒儿已经立下了军令状,本就是一场豪赌,索性就赌得更大些!”
当下徐光启抚掌笑道:“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的确有这份胆量。”顿了顿徐光启又接着说道:“为师这便修书一封给毕方济神父,让他前来吴淞,与你一道北上。传教总要有个传教士,才像那么回事嘛。”
郑冲啊了一声道:“师傅,龙须号在吴淞只想停留一两天,这位毕神父能赶得及到来么?”徐光启笑道:“他就在松江府,住在我的府上,接到信函后,一天之内便能赶到。”
当下徐光启便提笔书信,郑冲在一旁观看,心头却想道:“想不到师傅这老实人也会泰西诸国开殖民地的手段,不用说,师傅一定是和这些洋神父打交道惯了,被这些人带坏了。”
徐光启的套路并不新鲜,泰西诸国殖民各地都是这种套路,打着看似人畜无害的传教为借口,用商贸利益诱惑,便能进入一个国家的领地,然后通过传教、商贸等手段就开始搞事。要是这个国家反应过来,出面干涉,那泰西诸国就会派出强大的战船、火炮和士兵,逼迫这个国家签订一系列的条款,渐渐就达到殖民的目的了。
只不过现在郑冲的目标是朝鲜,而且目的明确,去了打开局面的关键就是要搞一场政变,推翻现在奉行中立政策的光海君李珲,扶植亲明的势力上台!
徐光启的书信很快写好,郑冲便差人将信函送了出去。而此时,白莲教众人的行李也差不多都搬运上岸,徐佛、柳如是等人来到将台上与郑冲告别。
见得徐佛那丰腴的身姿,郑冲忍不住又悄悄吞了口馋涎,着实有些食髓知味的感觉。徐佛杏眼含春的朝郑冲行了一礼后,柔声道:“多谢郑公子收留,还用坐船送我母女回江南来。今后若是公子来到金陵,一定要来妾身家做客哦。”
“不必,我们没什么机会去金陵的。”王月娘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想来是见得徐佛母女前来告别,她便忍不住上前来,想听听说些什么。
徐佛看了看王月娘和黄绣英,似笑非笑的道:“公子身边,红颜知己颇多,但别忘了秦淮河上还有人在等着公子便好。”说罢朝郑冲和徐光启一礼后,便即带着柳如是下船去了。
柳如是从始至终都没说话,只是朝郑冲笑了笑,这笑容颇有些嘲讽的意味,随后便与徐佛先行下船去了。
“这母女真不要脸,什么在秦淮河等着,她老想把自己女儿塞给大恶人。”王月娘俏脸发红,微微发怒朝黄绣英抱怨道。
黄绣英也是秀眉微蹙,看了郑冲一眼。郑冲很是心虚,还好两女都一位徐佛这句话是替她女儿柳如是说的,其实郑冲知道徐佛这是在说她自己。
随后徐光启也开始搬运他的行李,跟着也下船去了。郑冲一直送到岸上,出了吴淞水师大营之后,徐光启登上马车,行李用几辆骡车驮了,便在官道上分别。
徐光启拉着郑冲的手道:“此去朝鲜,记得胆大心细,这趟你虽只带了数百兵将,但朝鲜向来畏惧我大明更甚建奴,只要你能将大明国威展露出来,定能成事!”
郑冲点头应了,徐光启这话倒是真的,此时的朝鲜对大明的确是敬畏有加的,数百明军过去,也不怕他朝鲜军马,甚至朝鲜军见得大明军兵都不敢动刀兵的!
徐光启又道:“毕方济那里最多明日就会到来,你带他同去朝鲜,可掩护你行事。还有柳姑娘那里,为师已经与她商议好了,她会在我府上等候,为师会将甘薯与土豆之法教授于她,让她帮着推广甘薯与土豆种植。”
“月娘和绣英那里你要照顾好,两位女子能甘冒奇险,伴你出海,这份情谊实在难得……”
“那位侯监军看似是个草包人物,但也还算有份素心,去朝鲜的事,他不会反对……”
“黄道周上了年纪,海上奔波辛苦,若是到了朝鲜,你不妨留他在朝鲜。他理学大家,朝鲜尊崇咱们汉学,他留在朝鲜,可替你分担一些……”
“你发明的水泥、望远镜、显微镜这些物事,我回去后会整理手稿,著书留世,都会写上你的名号……”
林林总总,徐光启交代了许多事,而且不厌其烦,郑冲越听心头越是酸楚,看着徐光启白发苍苍,老迈的身躯,他知道这一别很可能便难再见了。
“呵呵,为师真是年纪大了,这般啰嗦,博文可别嫌为师唠叨啊。”徐光启最后笑了笑说道。
郑冲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当下恭恭敬敬在徐光启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道:“师傅,徒儿真想每天都听您唠叨。”
徐光启也是红了眼眶,扶起郑冲来,轻叹一声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为师老了,也不知还能有多少时日,今后大明就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了。切记做人做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郑冲擦了眼泪,重重点头应了,随后扶着徐光启登上马车,便在官道上看着徐光启的车队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吴淞口茂密的芦苇荡中。
“徐老尚书是个好人。”也来送行的陈良知忽然来到郑冲身边说道:“我刚来吴淞出任总兵的时候,便去拜会老尚书,也亏得老尚书替我说话,我才能在松江府顺利接掌水师。”
郑冲默然无语,陈良知忽然又道:“郑老弟,你当真是要北上与建奴作战么?”
郑冲微微愕然,当下郑重的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陈良知竖起大拇指道:“是个爷们!”随后他一挥手,只见几名亲兵将那三千两银子又抬了过来。
“这些银子我不要了,北上杀建奴的,都是好汉子!”陈良知拍了拍郑冲的肩头,沉声道:“北上后,替我多杀几个建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