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一出营帐,见得列队的将士中有张永铲等衣衫褴褛的罪囚,心下便很是不悦。张永铲自从投案后,郑氏便开始接管卫所军马,将各级原有将官皆请到了水师大营内来。起初说是要等朝廷旨意到了之后,按照旨意再决定一众军将的惩处。
因此郑芝龙便将张永铲以下数百名小旗以上军将,先关押在囚犯营中。在等待的这段日子里,也有不少军将选择投靠郑芝龙,到最后只剩下张永铲和百余名不愿归附郑芝龙的人还留在囚犯营中。
郑芝龙本是打算将这些人永远关押下去,最后玩个人间消失的,不想郑冲居然将他们放了出来。
“冲儿,这是怎么回事?”郑芝龙没有回答王之心的问话,反而先低声问郑冲。
“父亲,孩儿原先答应过他们的,父亲想让孩儿做个不讲信用的人么?”郑冲低声答了一句,随后站到王之心面前抱拳道:“回王公公,这些军将皆是此趟救灾中犯了军法之人,此次北上,小将想让他们戴罪立功!”
王之心哦了一声后笑道:“这趟旨意中,朝廷已经允准你们福建巡抚衙门所奏之事,这趟卫所各部但有过犯的将校皆由总兵衙门自行议处。郑总兵,令郎提议用这些人北上戴罪立功,总兵衙门怎么说?”
郑芝龙后槽牙差点咬碎了,但忍下这口气后,还是朗声道:“这些军将自张永铲以下,在此趟救灾中虽有过犯,但念在其过往也曾抵御红夷,有澎湖大捷之功,准其戴罪立功!”
闻言郑冲和张永铲都暗暗松了口气,郑冲当即朝郑芝龙深深一揖道:“多谢父帅宽宏大量。”郑芝龙却哼了一声道:“好自为之!”
郑冲微微一愣,看来郑芝龙在这件事上对自己又是很不满了,但也没办法,总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吧,但郑冲觉得自己没错,做人还是要讲点信用,那晚是他亲自去游说张永铲的,可不能坑了人家啊。
王之心在一旁看到这父子二人似乎有些不对付,心下暗暗皱眉道:“这父子是真有分歧,还是演的好戏?真令人捉摸不透啊。”
想了想也没有要领,王之心索性先抛开此念,上前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这些罪囚就交给小郑将军统领,戴罪立功好了。”
郑冲微微躬身谢了,跟着朗声道:“启禀父帅、王监军,属下所部此趟北上辽东,将乘本部坐船龙须号一艘战船出征,计有:精锐护卫小旗两队,统领于孟熹,计二十一人;夜不收总旗一队,统领俞硕明,计三十一人;坐船水兵、炮手、战兵六队,统领张永铲、杨猛,计三百零二人;僧兵两百人,统领独杖禅师!稍后属下会再招募自愿北上的船工、铁匠、木匠、随军大夫共五十人加入,预计此趟总计出动兵员六百二十人!此刻自愿北上的兵员已经到齐,还请父帅、王公公检视!”
郑芝龙扫视了一眼一众将士,面色虽然如常,但心情却极为复杂,一方面他渐渐感觉到这个儿子越来越不听自己的话了,很多时候都是自作主张,令他很是头痛,但另一方面,这个儿子每次行事却都有他的道理,而且事情后来都办得很好,也都是为了郑氏着想,这让郑芝龙觉得很是矛盾。
这个儿子在军中不到短短数月时光,便能拉起为他自己效死力的部署来,而且这些人中有海寇、有正牌官军出身的人,更有独杖和尚这样的出家人,足见郑冲的能耐有多高。看着面前郑冲那意气风发的样子,郑芝龙一时间失神了。
王之心见郑芝龙沉默不语,当下上前来朗声问道:“咱家乃是此趟监军,咱家问你们,你们都是自愿跟从小郑将军北上辽东的么?”
面前列队的数百明军将士一起呐喊道:“我等皆是自愿跟随公子北上!北上!”
王之心大声赞了一句,随后摸着鼻子朝郑冲笑了笑道:“小郑将军,想不到只一炷香时光,你便能拉起北上的军马,属下军马还如此气势如虹,比刚才帐内暮气沉沉的样子实在好太多了。”
郑冲皱了皱眉头,这死太监居然当面挑唆几句,侧头看时,果然郑芝龙面色很不好看起来,当下急忙道:“回王公公,属下也是父帅教导出来的,属下所学所用皆是父帅传授。这些将士也多是父帅调教后交给属下统领的。”
王之心点点头道:“嗯,郑总兵也是统兵有方。”这句话看似夸奖,但郑芝龙听起来确是无比刺耳。
跟着王之心又道:“小郑将军已经点齐军马,咱家今趟奉命为监军,本该亲自登船一道北上辽东的,但郑总兵这里开春之后还有大队水师要北上,咱家还是留在福建监军好了。”
顿了顿王之心朝身旁的太监侯隆道:“这趟小郑将军北上,便由你出任随军监军,你再挑选两人,一同跟随小郑将军北上吧。”
那太监侯隆一听,脸色顿时大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干爹,孩儿只想在您身边侍奉,北上还是差别人去吧。”
众将士见了均是暗暗偷笑起来,不少人低声议论道:“这死太监真是胆小如鼠。”“呸,没卵子的怂货。”众人虽然都是小声说,但许多人都说的话,一时间还是嗡嗡议论之声四起。
郑冲回头厉声喝道:“肃静!有什么好笑的?”诸将士便即住口。
王之心面色也很是难看起来,瞪着侯隆怒道:“咱家平素是如何教你的?为大明尽忠,为皇上分忧,让你去就去,啰嗦什么?”
那侯隆趴在地上如一摊烂泥一般,瑟瑟发抖,但却不敢再说什么。郑冲上前扶起侯隆来,微微笑道:“候监军不必担心,跟我出征非常安全,小将一定会保证监军大人毫发无伤的回来。”
侯隆知道王之心决定的事,是无法更改的,此趟北上凶多吉少,心中非常害怕,但现下郑冲开口安慰,便好似落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他立刻抓住郑冲的胳膊,挣扎起身来惊喜道:“小郑将军,你真能护得我周全么?”
郑冲点头笑道:“正是,侯监军便放心好了。”侯隆这才略略安心下来,擦擦额头汗水道:“那就多赖郑小将军了。”
王之心重重哼了一声怒道:“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滚一边去,稍后收拾行装便住到军营里来,过几日便与郑将军一同北上!”
侯隆瑟瑟颤抖着,连声应了,退到一边去,低头不敢再说什么。
随后郑冲又点了一应所需的军需物资,计有大小火炮八十门,火枪三百杆,刀枪藤牌五百件,盔甲战袄一千余套,新式火箭五百枚,新式火药三百桶,另有足够航行三个月的食水、药材等物资。
都一一调配分拔妥当后,郑冲便向一众将士朗声道:“龙须号要北上作战,出海前还需几天时日进行修缮,五天之后,便即开拔北上!”众将士听了之后,一起大声领命。
见郑冲分拔得仅仅有条,王之心也放下心来,当下起身鼓舞众将士几句后,便与沈犹龙告辞离开,自回泉州城去了。这太监也是着实累坏了,好不容易挨到出兵之事算是计议定下,这才敢告辞回去歇息。当下沈犹龙自陪王之心回驿馆歇息,郑芝龙领诸将送至营门外,方才转回。
回到帅帐后,郑芝龙命众将士各自回营,帐内只剩下郑氏父子与黄汝良。黄汝良望着郑冲道:“此趟北上,你立下了军令状,若是难以靠近辽东海岸,不若在朝鲜登岸,在陆上袭杀建奴落单小队,只要能斩杀一些建奴,也算是能交代过去。”
郑冲微微笑道:“山长不必担心,小子自有办法。”郑芝龙重重哼了一声道:“整天便是自作主张,终有一日,非搬石头砸自己脚不可。”
黄汝良摇摇头道:“博文并非眼高手低之人,他说得出自然能做得到。你放手去做,福建这边自有我与你父亲为你后盾。”郑冲应了一声。
黄汝良顿了顿又道:“你与绣英婚事本该是来年开春便办的,但眼下看来,也不知开春之后,你能否赶得回来。你便放心北上,之后给我平平安安的回来,不论何时,绣英都等着你便是了。”
郑冲微微躬身道:“一切听山长安排便是,小子一定平安归来。”
郑芝龙忽然插口道:“你妻子那边也去交代一番,还有家中你母亲那里,出征前回家一趟,与她说一声。”郑冲躬身应了,随后黄汝良和郑芝龙零零碎碎的又交代了一些事,郑冲都恭恭敬敬一一谨记。
随后郑冲辞出郑芝龙帅帐来,回到自己的帐中。进到帐内,却见自己麾下诸将居然都在。见得郑冲到来后,诸将都是起身见礼。
郑冲当下便命人去请傅青主过来,傅青主到了之后,郑冲便将傅青主与诸将都引见了。
随后郑冲看着诸将朗声道:“今趟北上,适才已经点到的人便随我出征。泉州这里留下施福、黄承昪看守,不去的人也要加紧操练,不可懈怠。”
当下郑冲仔细交代了自己北上之后,泉州这边的军务以及安平会事宜,都交给施福与黄承昪操办,这边还有徐光启和黄汝良坐镇,料想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