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上一时之间,有些安静。
黄府尹清了清嗓子,又拍了拍惊堂木,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通常郎中都性子温和,便是李杏号称怪医,那也是冷冷淡淡的不把人放在眼中,哪里像今日这般,暴跳如雷?
谢景衣瞧着,叹了口气,轻轻的唤了一声李杏。
李杏一愣,低下了头,手拽得紧紧的。
谢景衣知晓,这是李杏一辈子的心病,因为是小娘子,所有的一切努力,都会被轻而易举的抹杀,哪怕曾经肯定过她的人,在关键的时候,也会翻脸,像是失忆了一般。
说出那句最戳心窝子话:不过是个擅长接生的接生婆罢了。
李杏深吸了一口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是个郎中,并没有任何功名在身。
“大人,四六隔一段时日给我送药这事儿不假,但是我从未对他说过,我将要出名,并且要将他挖来我的医馆的话。不就是发誓么?我也会,我李杏若是说了半句假话,你们把我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谢景衣闻言拍了拍李杏的手,示意她冷静下来。
然后往前一步,朗声说道,“大人,李杏的确不会出高价要四六来城里。原因有二。”
“首先,先前我已经说过了,那个医馆,乃是我同李杏一道儿开的。她负责给人诊治,但用人,钱财支取之事,都是我派人管着的。”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我谢景衣可以乐善好施,但绝对不会浪费自己兜里的一个大子儿。我所有铺子里,所有的伙计,都是正正经经的按照行规开的价,不会比别人多一个子儿,也不会比别人少一个子儿。做得好的人,自然会得到赢得的奖励。”
“四六是谁?一个乡下郎中身边的药童,他最会做的事情是什么?在青萍镇给我们收药材。明明一个大子儿就能够解决的事情,我们为何要吃多了,花一两银子请他来京城?”
“他来了之后,我还得再花钱,找另外一个在青萍镇收药材的人。我们去收药材是为什么?省钱。在场若是有做过买卖的人便知晓,我花高价挖四六,绝对是一笔不划算的亏本买卖。”
“你们大可以去打听,医馆里的人,除了李杏自己带的那个小徒弟,请他的人,都是我请的。”
“其次,这位……宋礼对吧?你说我做这么多事情的动机是,让李杏出名。这就更加好笑了,李杏的医馆虽然不起眼,但来求医的人,已经排到三个月之后了。”
“虽然她是女子,有很多人病了,不会头一个找她看。但是她替寿光县主诊治的事情,京城中谁不知晓?”
“有不少人,得了怪疾,求医问药都没有效果,命悬一线了,便会来寻她。你不是说我想结党营私,靠着李杏的本事拉拢权贵么?”
“这就很有趣了。按照你的说法,我结党营私,如今这种闷声发大财的状况不好吗?非要让李杏名声大噪,被天下人道德绑架,每天给一些对我没有用处的人瞧病,让所有的人都时刻盯着李杏,那我还怎么结党,还怎么营私?”
“当然了,你所说的一切,最荒谬的地方在哪里,你可明白?”
谢景衣见宋礼一脸茫然,笑了笑,“看来你的算学还有周易都学得不好,连策论也是凡凡,今生科举无望了。”
“你!”宋礼涨红了脸。
谢景衣脸色一变,“你说的这一切,都建立在,我一早就往米里下了药的这个前提之下。”
“你当自己是什么?金口玉言不成?你说我往米里放了毒,就放了毒?还分析得头头是道的。万丈高楼平地起的,你这空中楼阁,也好意思拿出来糊弄人。”
“之前我已经实打实的证明了,宋骞咬银服毒,设局陷害我同关慧知。试问一个对我们有如此大恶意的人?所说的指控我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口口声声说我设局,宋骞设局实打实的,都是绝口不提了。且不说他是否从王洪手中挪了粮草,那粮草是不是就是我捐的那批,就算是的,凭什么就认定了,我往里头放了药?”
“那粮食从京城运到青萍镇,途中有没有人动手脚?煮的过程中,有没有人动手脚?神农尝百草的事情,大家伙儿都知晓。”
“药有千万种,为何那米里的药,恰好就同青萍镇长得最多的草药药性相克?如此巧合,看上去不像是针对京城里的流民,倒像是一开始就为了让青萍镇上的人死呢!”
“大家试想一下,如果按照宋礼说的,这米是我准备给京城流民吃的,那么事情一爆发,宫中肯定会派御医来看,米吃了死人,谁都会怀疑米有问题,那米是谁捐的?是我捐的。”
“我是有多善良,才一拳把自己打死了,给李杏做嫁衣?我把自己捶死了,又如何按照宋家兄弟的说的,结党营私,给我父兄长人脉?怕不是我落了狱,连带着他们也要丢官吧。”
“这分明就是一个悖论。”
谢景衣的话音一落。
那些披麻戴孝的人,全都脸色一变,若有所思起来。
的的确确是如此,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不管那米是在青萍镇吃的也好,在京城里吃的也罢,头一个被怀疑的人,都是捐米的谢景衣没有得跑的啊!她做什么自己害自己?
谢景衣说着,看向了毛郎中,“你不是说,你压根儿不知晓那米里有什么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是看症状,推测是中了毒,所以叫人去京城寻解毒圣手薛郎中。”
“那么,后来你们又是怎么知晓,米里有一种药,同青萍镇附近的野草根子,一同服用就要死人呢?谁告诉你的?”
毛郎中一愣,迟疑了片刻,说道,“是李杏告诉我的。”
谢景衣顿时笑了,“嗯,李杏也跟我一样聪明,自己把自己个往死里捶。”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见毛郎中一头雾水,谢景衣又说道,“你还不明白么?宋骞说李杏是自己人呢,她这个自己人倒是好,放着水不说,放着锅不说,非要说我送的米有问题呢!”
“那种情况下,找自己人来干嘛?用宋骞的话来说,就是不要把事情牵扯到我的身上,掩盖事实真相,让宋骞背锅啊!可是她没有呢。她把雷神之锤,锤向了她自己,也锤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