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释宸看了看桌上的东西, 那平日里本就沉稳的眸子变得深邃起来。
林淮苏一边给刀具消毒,一边看这小孩儿的眼神,那双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一点也不显害怕。
他用棉花沾了烈酒,给孕妇的腹部消毒, 缓缓道:“出去吧,等下我可要划开她的肚子, 到时候别吓得昏过去。”
江释宸往这边靠了靠:“我不怕, 需要我帮忙么?”
林淮苏看这小孩儿一眼:“把手洗干净,准备好干净的布, 顺带把针线穿好……”
他说话的时间,江释宸就已经洗干净了手,并且从药箱里找出了剪刀、钩子, 手脚麻利地一并消了毒。
林淮苏心中莫名产生了一种想法,只是这想法稍纵即逝, 并没有捕捉到。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
死人的肚皮他剖过,活人还是头一遭, 如今看着这高耸的肚皮,说心里不犯憱是假的。
他刚提起刀子,一旁的江释宸便开口了。
“要不然还是采用横切吧。”那还没长开的、略显稚嫩的手指在那肚皮上比划了一下,“按照目前的胎位来看, 从这里横切是最好的。”
林淮苏眯着眼睛看了江释宸一眼。
“大概这么长, 先把皮肤剌开,一层一层往下剖, 总共会剖七层,只需要这么长的切口就足够了。”
事到如今,江释宸也没法再隐瞒了, 郭夫人肚子里的胎儿已经不能再拖延了。他方才在很短的时间里迅速地做出了思考,虽然竖切剖得更快,但伤口也更长,在这个没有无菌环境和抗生素的年代,越大的伤口带来的风险越大,实在不行,大人的命也比胎儿的重要。
林淮苏不相信他,很正常,但是他现在只能把自己能指导的全部说出来。
“但是这个地方太容易伤到胎儿了。”林淮苏蹙了蹙眉,他本来打算走更偏一点的地方,江释宸说的位置实在太冒险了。
“一会儿剖到最后两层的时候,用剪刀和钩子把子宫肌肉层挑起来剪开就行了。”
“你很有经验?”
江释宸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随后,林淮苏把刀递到了江释宸面前:“接了这把刀,她的死活可就都由你负责了。”
江释宸有些惊讶地看了林淮苏一眼,迅速地接过刀,直接跳上了床。
他的手非常稳,动作却极轻,如他所说,轻轻地就挑开了最上一层皮肤。
“能帮我把伤口撑着么?”
林淮苏当即伸出手,拨着那血淋淋的肉,照江释宸说的,将下面的鲜红的肉展现出来。
江释宸出刀出的很快,边剖边拨,把伤口撑开,两个人三只手把肉一层一层拨开,最后露.出了最下面一层,似乎有点透明的薄膜。
因为没有止血钳,江释宸只好用钩子把那层肉挑起来,血肉混合在一起非常地滑,好不容易才能将那层肉固定住,江释宸迅速挑破之后用手勾住,再用剪刀将最后一层给剪开。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胎儿就被取出来了,江释宸把胎儿教给了林淮苏,拿着针线回去一层一层缝合。
缝合的时间要比剖开的时间长很多,还好这缝合的针也是林淮苏特制得,针身粗.长,不会像细细的绣花鞋那样刺不透。
林淮苏在一旁给胎儿做急救,一双眼睛却是没有离开过江释宸的手,那尚且稚嫩的十指灵巧地穿梭着,将伤口一层层缝合,和他一层层剖开肉时一样稳健利落。
江释宸缝完第三层的时候,一声微弱的啼哭忽然将他的注意力拉扯了出来。林淮苏托着胎儿用被子包好递了出去,转身又回到了里屋,继续在一旁盯着。
等江释宸把最后一层伤口缝合完毕后,林淮苏给他递了张擦手的布,分明是这么繁杂且精细的工作,一场手术下来,江释宸连汗都没出一滴。
“辛苦了。”他顺手就给江释宸递了碗水过去,江释宸毫不犹豫地喝下之后,浑身一软,跌坐到了地上。
林淮苏从药箱中取出来一些药粉,用酒调和之后敷在了方才的那道伤口上,又用纱布将伤口包裹起来,再将妇人身上的银针取走,搭了件薄衫,这才把外面的人叫了进来。
“孩子用的药方是这个,每日一副,最开始不要只喂奶,掺一半的米汤来喝。”林淮苏挨着交代下去,“郭夫人就暂时让她保持这个样子不要随意乱动,让人守着,一会儿醒了之后会痛,需要忍忍。明天我会带着新的伤药过来。”
“另外,注意房间通风,腹部不要有任何遮挡,缠了纱布的地方都不要动,不要捂着了。”
他一项一项交代完,郭老爷感激涕零,府中上上下下的下人都跪下来朝他磕头。
林淮苏不太喜欢这阵势,随意摆了摆手。
“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如今天气炎热,伤口不易愈合,还得要细致照顾着。”
“伤口?什么伤口……”郭老爷似乎并不知道林淮苏是将郭夫人肚子剖开取子的事情。
“孩子是将肚子剖开之后取出来的,肚子上还有伤口。”
林淮苏这话一出,郭老爷直接白眼一翻,险些没昏倒过去。
林淮苏等他缓过神,才继续说:“人还没死,好生按我说的伺候着,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是,是……”一旁的管家细心地将林淮苏的话记下来,这才发现桌旁还倒着个小孩儿。
“这、他这是……”
“吓晕过去了,并无大碍。”林淮苏说起谎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今晚我们就先回去了,明日卯时再派人过来接我。”
“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先生今天就留下来休息?府上还有上好的厢房……”
“不用了。”林淮苏直言拒绝,“我还要回去再做一些准备,明日还要过来重新给他们母子调理。”
“这、好,好的。”管家立刻叫人备了车,几个小厮过来提东西的手脚也挺积极,其中一人刚打算把江释宸抱起来,便被林淮苏制止了。
“我来吧。”
“这、先生倒不用麻烦,让他们来就是。”
林淮苏摇摇头,把江释宸抱起来,跟着一起出门上了马车。
回到他那小院子之后,江释宸也没醒,林淮苏让其他人回去之后,把江释宸绑在了椅子上,才给人解了药。
烛火晃晃悠悠的,在墙壁上印出跳跃的光影。
林淮苏抱着手臂一靠:“说吧。”
江释宸:“剖腹产之后三个时辰内不能进食,饮水也不行。”
林淮苏眼皮一跳,捏了捏额角,去后院放了信鸽,才又回来,重新坐下,抱着手臂看向江释宸,没有说话。
江释宸知道这事儿瞒不住了,略做思考之后,才缓缓解释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副身体不是我的。”
林淮苏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江释宸继续说下去。
“我一觉醒来之后就在这个身体里面了,也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所以之前我说不记得了,并没有说谎。”
“那你为何知道我是谁。”
江释宸顿了顿,似乎在纠结什么,最后才缓缓道:“因为……我是来自很多年之后的人,有读过有关你的史书。”
“我?”
小孩儿点了点头,背出了其中一些段落。这些事情有的是林淮苏做过的,有的是他不曾知晓的,不过听起来,确实是他会做的事。
“那么,你是谁?”
他对江释宸原本的身份非常感兴趣,虽然目前来说,一些外科手术已经不算罕见了,活人剖腹取子却不常见,一般来说剖开肚子之后,大人就只能等死了,江释宸却能将伤口处理得如此完美。
而且看他那样子,估计也不是只做过一两次。
那是一副怎样的光景呢。
“我的确是叫江释宸,在那个时代,也是一名医生。”
“不过是西方医学,和传统中医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像今天这种,在我们那里叫做外科手术,是非常常见的一种手术,大概半个时辰就能完成。”
难怪这家伙如此娴熟,还有那些没听过的词语,原来都是出自千百年之后。
“不过这个时代缺少很多术后条件,历史上记载的第一例剖腹产手术,孕妇只在手术结束之后存活了二十五天。”
“因为缺少无菌环境,大部分患者都不是死于手术,而是术后的细菌感染和炎症。”
“这个不用担心。”林淮苏老神在在地靠在椅子上,“虽然你那个细菌感染?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炎症的话,我倒是知道怎么解决。”
江释宸点了点头,随后简单解释了一下什么是细菌。
第一次接触到这些名词,林淮苏边听边问,没多会儿,月亮就已经高高挂上了。
江释宸说得嗓子有些痒,微微咳了一声,林淮苏才想起来这家伙还绑着呢。
他上前给人拆了麻绳,又倒了杯水过去。
看着这小孩儿……嗯,或者说,假小孩儿?江释宸盯着碗欲言又止的样子,真的挺可爱的。
“这次没给你下.药,喝吧。”
江释宸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水喝了下去。
“行了,去烧点水,我要洗澡,一身的血腥味。”
江释宸听了这话,神色有些懵,像是不知道林淮苏为什么能听完这些,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还愣着干什么?”
“好。”
林淮苏先去净了手,褪去外衣,才去取了干净的衣服准备好。后院为了弄那个什么风扇,专门留了个蓄水池,正好可以把水舀过来,不用打水了。
林淮苏往澡桶里打冷水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向了固定在树上,并且用了什么……滑轮组,只需要一丁点力就能带动那个所谓“风扇”转动。
原来这些也来自那个时代。
江释宸很快就把热水烧了过来,这个天气用不了多少热水,温水洗澡就刚好。
他过来的时候,林淮苏只穿了一件里衣,衣服上没染到血,却被倒进浴桶的水给溅到了,湿漉漉地洒了一片花,贴在身上,透出若隐若现的皮肤。
林淮苏就坐在水池边,动手拨了拨水池里的水,弄出哗啦啦的声响,等江释宸来了,便递给人发簪,让江释宸把头发给他簪起来。
他的头发太长太多了,每次挽起来都很麻烦,以前经常懒得打理,洗完澡就能湿一半,湿着睡觉也不舒服。
结果江释宸抱着他的头发一捧,动手将他的头发给编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林淮苏声音里有些愠怒。
“把头发编起来,比较方便……”
“你当我是女人家么?还编辫子?”
江释宸:“……”
看来是时候去整点皮筋出来了。
他好不容易把头发给人簪起来,林淮苏似乎是因为身上的汗,还是血腥气,已经把底衣都解开了,黑色的碎发搭在那被月光染得白得发光的皮肤上,看起来像是一碰就会破的生宣纸。
江释宸收起视线,把林淮苏的衣服捡去泡着了,同时也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
这沾了血的衣服不及时洗,再久一点就洗不掉了。
他背对着林淮苏这边洗衣服,洗完将衣服都晾了起来,林淮苏都还泡在浴桶里。
江释宸合理猜测林淮苏是睡着了。
所以才转过身确认了下。
林淮苏趴在浴桶边上,手臂和肩背上挂着莹莹的水珠,水珠里倒映着洁白的月光,那眼底里似乎浸着粼粼的波光,清白的光芒细细碎碎地闪着。
一只白色的菜花蝶悠悠地从他指尖飞走了,越过水池,飞向了栅栏外。
江释宸看得有些出神,他很少这么仔细注意过一个人的样貌,因此也是第一次……觉得一个人能长得这么好看。
直到他对上了那幽深的视线。
江释宸猛的回过神,垂着眼睛走过去:“水冷不冷,要不要添点热水。”
“还有么?”
“有。”
林淮苏思考了下:“算了,再泡都要起皱了。”
他从浴桶里找起来,伸手去拿干净的衣服,江释宸却给他递了一块干净的绢布。
“先擦擦,不然衣服又浸湿了。”
林淮苏觉得这小孩儿就破讲究。
他擦干身上的水,换好衣服,回房间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郭府的人就在门口侯着了,连早餐都准备在了马车里,接过去的时候顺带就吃了。
此时距离手术已经快十个小时了,因为林淮苏交代,郭夫人至今滴水未进。
“浔舒先生,这……现在能进食了吗?”
一旁的江释宸:“出虚恭了么?”
众人脸色一变,这小孩儿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林淮苏倒是扬了扬下巴:“这是我徒弟。”
“噢噢噢,原来是浔舒先生的徒弟啊……难怪难怪。”管家客气道。
虽然可能在腹诽,就这?昨天被吓晕的是谁啊……
“他问你们话呢。”林淮苏又重复了遍。
“这个……好像没听到。”
“没有的话必须等。”
“这这……”管家擦了把汗,我过去问问。
二人一起慢慢往里面走,管家问完之后,说是出了。
“没有说谎吧。如果没出的话,是绝对不能进食,会出大问题。”江释宸对这方面还是比较严格的,虽然昨晚好像并没有使用麻醉,但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腹部手术术后一般都需要确认肠蠕动恢复正常之后才能进食,否则容易造成肠梗阻。
“出了出了,守着的丫鬟亲耳听到的。”管家也是有点急,这小孩儿上来就问他们夫人放没放过屁,还说没放屁会出人命……听起来真就离谱。
关键是浔舒先生还非常纵容。
唉。
今日检查了伤口,又重新换了药,伤口的愈合情况还行,郭夫人年纪正当年,平日里身体也挺好,因此恢复得还算快。
趁着林淮苏检查,江释宸也选了过来,检查了一下患者的腹部情况,发现还是有一些不太严重的积血,需要压恶露。
他昨天晚上就和林淮苏说了这个事,现在钻在林淮苏身前,躲着其他人检查完,拽了拽林淮苏的袖子。
林淮苏收到信号,点了点头,把江释宸抱下去,又找来两个丫鬟。
“这、真的要吗?”
“必须。”林淮苏说话语气坚定。
毕竟林淮苏现在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已经成神了,管家把郭老爷请出去,找了几个小厮压住了夫人的手脚,最后由院子里最聪明的那个丫鬟亲自上手——
几乎是整个人都压在了郭夫人的肚子上。
这个本来该术后就做的,因为江释宸昨天晚上被迷昏了,没有他的指导也不敢压,干脆等今天伤口稍微愈合一点再来。
郭夫人痛得死去活来,终于把淤血清理了一遍,整个人再次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可以喝一些米汤,白粥熬得稀一些,每半个时辰压一次,排干净为止。”林淮苏把注意事项重复了遍,“伤口解开就重新换药,一定要做到,千万不能心软,不然这命可能会保不住。”
众人听到那惨叫声本来都还想要不然应付过去就算了,何必要像上刑一样反复把伤口崩开,但是在听说不这样做会保不住命,还是不敢不从。
郭府给林淮苏他们准备了房间休息,这几日二人就留宿了下来,林淮苏给郭夫人剖腹取子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城镇了。
等最艰苦的时候过去,就可以准备拆线了。林淮苏配的药果然有效,伤口愈合得很快,且完全没有红肿发炎的现象,江释宸眼看着伤口愈合这么好,决定提前拆线,不然等肉和棉线长合就不好了。
这个工作完成之后,再静养了几天,郭夫人就能下床了。
这可是把肚子剌开一个大口子,把孩子取出来,母子都还活下来的奇迹!
但凡是跟郭家有点关系的人,纷纷都递了帖子,想趁着林淮苏离开之前过来看看。
他们早就听闻了浔舒先生的厉害之处,活死人肉白骨虽然厉害,但最厉害的还是这个啊!
毕竟听说是听说,真实发生在身边这种完全听都没听过的事情才更加令人震撼。
林淮苏根本没打算见这些人,索性利用了郭府的资源,和江释宸一起研究起来“酒精”的“蒸馏”方法。
第一次蒸出“白酒”的时候,林淮苏尝了一下,又辣又呛,简直是把清酒里最难喝的部分给提了出来。
“这个就是我们那个时代的高度酒,这个时代的酒都只有十来二十度,白酒却有五十多度。”
“你这个度是什么意思?”
江释宸一点点给林淮苏解释。
“那这个白酒……也是可以喝的?”
“白酒可以喝,但是再提纯之后的酒精就不能喝了。”江释宸倒出来一小杯递给林淮苏,“试试?”
林淮苏抿了一小口,差点没把杯子摔了。
怎么会有人喜欢这个。
不过最终提纯出来的酒精,虽然看不出来效果,但是据说这东西不仅能够更彻底地消毒,还可以燃烧,江释宸专门制作了酒精灯,这种火来烤小刀甚至不会发黑。
在郭府待的这几天,利用郭府带来的便利,江释宸给林淮苏做了好些趁手的小玩意儿,除了酒精灯,还设计了一套手术刀,不过打造出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之后会亲自给林淮苏送过去。
二人在郭府住了整整一个月,等郭夫人彻底恢复之后才离开的,期间郭老爷那个有求必应的,就差没搬着梯.子去天上摘星星了。
除了给林淮苏提供了一大堆东西,票子也是不少的,郭老爷为人大方,林淮苏也喜欢和这种人相处,顺带着就给郭府的人都给看了一圈病。
主要还是看在那些医疗器械的面子上,郭老爷着实好用。
林淮苏还真没这些关系。
看着这么多精致的手术用具,林淮苏都想找人来试试了,正好最近官府出了命案,陈放着特别新鲜的“实验材料”。
对此江释宸并不是很赞同。
“人在死亡之后,如果没有经过适当的处理,会迅速培养出很多病菌和细菌,特别是在这种天气。接触这些尸体的时候一定不能有伤口,否则就算是我那个时代都有可能因此丧命。”
虽然这个时代已经有仵作了,江释宸依旧不太希望林淮苏去冒这个险。
“如果尸体过于肥胖,体内的脂肪堆积,很容易‘手滑’伤到自己,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因此丧命。”
这个时代的卫生条件太差了,就连他都不会擅自解剖尸体,除非他能再多复原一些“保障”出来。
比如橡胶手套。
但是目前国内还没有引进橡胶树,许多东西依旧无法复原。
林淮苏有些扫兴,但心知自己的命更重要,只好把消息散布出去——
如果有难产愿意剖腹的可以来请他过去。
虽然大众对于剖腹取子都比较感兴趣,但没人希望在自己的肚子上开个大口子。
找不到练手的对象,林淮苏觉得格外没意思,在玩腻了那些“手术器械”之后,林淮苏就开始带着江释宸认药了。
自从江释宸的身份暴露之后,这家伙就更加不加遮掩了,正大光明地“偷师”。
林淮苏和江释宸相处了这几个月,对于江释宸的人品还是比较相信的,再加上这家伙过目不忘,又在医学上面非常有天赋,他就“勉为其难”收江释宸当徒弟好了。
“叫师尊。”林淮苏用刚晒干的枝条往林淮苏脑袋上一拍,干枯的叶片簌簌挂到漆黑的头发上,随后他又心疼起自己的药,把叶片一张张摘下来收好。
说是拜师,也不过是口头说着玩玩,林淮苏才不会让江释宸拜他为师呢。
等之后他还会向江释宸问一些关于那个时代的“西医”的知识,那当了师父之后还能拉下这个脸么。
江释宸站着等他摘了草药的叶子,最后还是顺了他的意:“……师尊。”
“停,可别。”林淮苏立刻制止,“我承受不起,还是叫先生吧。”
江释宸:“……”
感情这家伙就是占占嘴上便宜。
决定教江释宸之后,林淮苏先是带着江释宸把几个房间里的药全部认了一遍,然后就让江释宸背药书。
“学医先学药——”
每天林淮苏除了自己看书,又多了个事儿做,就是给江释宸抽背。但是听江释宸背书真是一点乐趣也没有——
这家伙是真的过目不忘,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
是真的能够倒背,林淮苏某天心血来潮的时候,突然让江释宸倒着背,他自己都还要翻着书确认,江释宸却能按字一个个倒着背出来。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林淮苏试图找些新鲜的办法为难为难江释宸。
除了背书,还要实践,针灸推拿一样不少。
不过推拿是江释宸最先学会的,林淮苏教完这个之后,每天都可以享受到免费按摩。
洗完澡之后躺在院子里乘凉,吹着自上而下的风,还有人捏肩捶背,日子哪还能比这个更舒服的。
等江释宸的基本功扎实之后,林淮苏就带着人出去看病了。
之前去的那家医馆简直乐得合不拢嘴。
浔舒先生竟然在这里设座了!
虽然主要是给他那小徒弟练手,但是浔舒先生也会亲自诊脉!以确保他那小徒弟不会误诊。
镇上但凡能出得起诊金的都会过来给江释宸“练手”。林淮苏在这儿出诊不需要花一分钱,诊金还全部归他所有,至于医馆嘛,当然是靠着卖出的药和浔舒先生的名声赚钱了。
每日林淮苏牵着江释宸去医馆坐下,门口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但是每天能看上的却不多。
虽说是实践,重点还是讲授。林淮苏先让江释宸诊脉、开药,随后让江释宸说出缘由,最后再进行纠正、讲解和延伸,等江释宸一项项彻底弄懂之后才叫下一个号,因此一个上午也就看三五个,一天可能十个人都看不了。
中医的知识体系本身就复杂,理论又多,想讲清楚牵扯会特别大。且每个人的身体情况都是有差别的,酌情选择“最优解”,才是中医能够药到病除的原因,绝对不是相同的病就能用一个方子的。
这点和西医的差别比较大,好在江释宸理性好学得快,到后来每天看满十个就提前收工,去酒馆吃点好吃的。
随着江释宸越发地熟练,每天去医馆坐诊要不了半天就能结束。午饭之后,或是去听听小曲儿,或是回院子里看看书,日子变得悠闲起来。
教得少了,林淮苏也就能有时间休闲娱乐一下。他画人物画得尤其好看,三笔两画就能将一个人的神韵勾勒得淋漓尽致。他还打趣过自己,说将来要是不行医了,去街上卖画也能维持生计。
自从江释宸住过来,且慢慢长开之后,林淮苏画江释宸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黄毛小儿渐渐舒展成了青葱少年,个子冲得老快,眨眼的功夫就长到林淮苏的下巴了。这才接回来不到两年,竟然让人感到了压力。
“你最近是不是又长高了。”
才两个月的功夫,春天都还没过完,衣服就已经不太合身了。
“青春期就是这个样子,一年长十多公分都正常。”
林淮苏已经多少适应了江释宸偶尔冒出来的那个时代的词语了,对于那些略有差别的计量单位也能够迅速反应过来。
这家伙刚捡回来的时候还没齐他腰高,他到底是把人给喂得多好。
不过也是,江释宸一点也不挑食,买来的菜荤素搭配得非常完美,林淮苏吃不下的他一个人就能扫光,吃得多还动得多,不仅没发胖,整个人都从豆芽菜长成身材匀称的少年模样了。
不过人家今年十四五岁,本来就是少年。
可长得一点不如以前可爱,管得还越来越宽,小时候他还能轻轻松松把江释宸抱起来,现在这家伙都快和他一样沉了。
江释宸看他脸色越来越沉,扫了一眼桌上的菜。
就浔舒这么挑食的,能长这么高都是因为基因太强大。
他试着往人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林淮苏直接把菜丢回江释宸碗里。
“你多吃点,等养肥了过年就宰来吃了。”
江释宸嘴角勾起来,少年本就有一种独特的气息,青春的、生意盎然的,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干净又清爽,每次出门都有好多小姑娘往他怀里塞水果和香囊。
这家伙也到婚配的年纪了啊。
林淮苏想到这儿,心里头有些不舒服。
江释宸要是娶了媳妇儿,是不是也要住在这个院子里?
那多不方便啊。
江释宸看林淮苏靠到椅子上不吃了,脸色还不太好看,以为真把人惹生气了,又给林淮苏夹了一筷子他最喜欢的酱肉。
林淮苏往碗里看了一眼,又看向江释宸:“我在想……”
江释宸放下筷子好好听他说话。
“是不是该给你找人说亲了。”
得亏江释宸嘴里没吃东西。
还是被口水给呛到了。
林淮苏手臂一抱,把藤椅给翘起来,随着重量的迁移,椅子发出吱吖吖的声响。他抱着手臂,眼睛微微眯着,语气里有他自己也没发觉的不快:“怎么,看起来还挺期待的,想很久了么?”
“不是……”江释宸又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我今年也就十四五岁。”
“嗯。”林淮苏扬了扬下巴,“这儿都是十五岁成亲,就算你十四,也可以说亲,订婚,明年成亲。”
江释宸捏了捏额角:“我们那里男性的适婚年龄是二十二岁,二十二岁之前结婚犯法。”
林淮苏一摇椅子,又是吱吖吖地响了几声。
“那是你们那个年代,入乡随俗。”
江释宸转移了话题:“那你为什么还没成亲?”
“不想。”林淮苏摇着椅子吱呀吱呀的,“你在这边无亲无戚的,若是需要,当然就由我来替你张罗了。”
“这也不用……”江释宸擦了擦汗,“我也不想。”
林淮苏扫了一眼这家伙:“你要是不想……算了。”
这说话的功夫一耽搁,林淮苏也没了胃口,喝了口茶水漱口,跑去伺候他的草药去了。
江释宸看着桌上没怎么动的菜,去厨房拿了个碗,拨着林淮苏平日里习惯吃的,把肉菜挑了一碗出来,晾凉之后收进厨房,吃完饭洗碗,随后去后院帮忙处理草药。
等林淮苏伺候完他的花花草草的,已经过了饭点,他出了点汗,有些饿,去屋内找糕点填肚子。
吃了两颗蜜饯,总觉得齁得慌,但这个时间餐馆也休息了,也不好让江释宸给他做饭。
“饿了吗?”江释宸洗完手过来,“午饭我给你留了,想吃的话我去热一下。”
林淮苏别别嘴:“吃。”
回过火的菜自然没有第一遍好吃,还有些咸,林淮苏吃了几口,江释宸就把茶给他递到手边了。
他不免又有些感慨。
“你还真是个会伺候人的,将来要是娶了妻,还不知道是谁照顾谁呢。”
江释宸坐到林淮苏对面,随手剥起了豆荚:“我可能也不会娶妻。”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挺平静的:“实际上,我在那个时代的时候,也已经有二十四岁了。”
林淮苏看他一眼,心情有些复杂。
这家伙年纪竟然比他还大!
江释宸没看他的表情,继续专心于手里的豆荚。
“我活了……也有二十六年了。”
林淮苏:“……”
“目前来说,还没有遇到想共度一生的。”
林淮苏想到什么,忽然觉得有几分好笑:“你如果不娶妻出去自立门户,那岂不是要跟我过一辈子了?”
坐在他对面的人愣了愣,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抬起来的时候,这句玩笑话忽然在林淮苏心里头砸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江释宸:老婆怎么突然开始撩我,要不要a上去
林淮苏:想多了(耳朵开始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