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天子寝宫。
天刚蒙蒙亮,御前大太监王钺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跪伏在地上低声喝道:“皇上?皇上!”
天子朱标昨夜批阅奏疏到深夜,一躺在龙榻之上便昏睡至今,现在突然被王钺低声唤醒,即便他脾气再好,也忍不住生出了些许怒火。
“大清早的,出了何事?”
朱标的确有些生气,因为他不但没有休息好,甚至此刻还感到疲累到了极点。
先帝在的时候,曾多次见他夙兴夜寐地处理朝政,自己不但对此很不理解,还有些埋怨先帝大事小事一把抓,掌控欲望太强,以致于最终积劳成疾,溘然长逝。
但真等到自己坐上了这个位置,才能体会到先帝的不易,除了上朝与睡觉之外,眼睛从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那些个奏疏。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天下十三州府,南疆新降五国,西域诸番小国以及乌斯藏,千头万绪的诸多事情,都需要他这位天子盯着。
即便内阁已经帮自己剔除掉了大部分无意义的奏疏,但家国大事岂能假借他人之手?
唯名与器,不可假人!
这句先贤圣言,可是至圣先师亲口所说!
呵,天子之所以称孤道寡,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孤家寡人”!
朱标长叹了一声,依旧觉得疲累不堪,索性侧过了身子,就这般听着王钺禀报。
王钺身为杜安道一手**出的接班人,心思剔透的他自然察觉到了皇上言语之中的怒火,但昨夜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师,朝野上下震动惶恐,满朝文武为之惊惧,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了。
“启禀皇上,昨夜三千余名国子监士子不满会试结果,口称有人暗中舞弊,故而**游行,冲击贡院!”
闻听此言,朱标立马坐直了身子,强忍住心中不断升腾的怒火,语气森寒地喝问道:“会试舞弊?数千士子冲击贡院?领头者是何人?可有人在暗中挑唆怂恿?”
几乎刹那之间,朱标便否定了会试舞弊的可能!
此次会试的主考官本是刘三吾先生,而后被自己临时更换为了方孝孺先生,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德行坦荡的刚骨直臣,说白了就是有些迂腐的儒生,他们岂会做出徇私舞弊这种事情?
排除掉会试舞弊的可能,基于天子的身份,朱标只能怀疑有人在从中作梗,怂恿落榜的国子监生冲击贡院!
王钺闻言一阵苦笑,战战兢兢地回答道:“皇上,背后有没有人怂恿……尚需查证,但领头之人已经被五城兵马指挥使当场格杀了,除此之外还有十名士子当场被杀,数百人受伤,余者尽皆被他逮捕入狱!”
“什么?耿璇?他怎么会出现在贡院?他竟敢格杀士子?简直岂有此理!”
若说先前听闻数千士子冲击贡院,朱标除了震惊之外,亦是尚且能够稳住心神,但听闻耿璇莫名其妙地恰巧出现在贡院旁边,而后悍然格杀了十余名士子,还将数千名士子逮捕入狱,这就令他出奇暴怒了!
那些士子不满会试结果,聚众冲击贡院,所求无非是一个公平公正,只要公布此次会试上榜答卷即可,这次风波便可就此平息!
但是,耿璇这个混账东西,竟敢自作主张,悍然格杀十余名士子,还将数千名士子逮捕入狱,这场风波已经变成了巨浪!
他怎么敢?
他倚仗的是什么?
这个狗东西,真是岂有此理!
不!
不对!
五城兵马司的职责是负责京城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之事!
耿璇为何会恰巧出现在贡院附近?
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他与背后之人的谋划?
“拟旨,革除耿璇一切职务,将其打入天牢,让秦逵给朕严刑拷打,朕要知道究竟何人,在背后主导这一切!”
“另,释放那数千名士子,让任亨泰滚去贡院,现场公布会试答卷,亲自平息这场风波!”
似乎早就对天子暴怒的表现有所预料,王钺听闻这两道诏命身子一颤,却是并未动身离去,而是低声劝阻道:“皇上……三思啊皇上,昨日五军都督府与兵部接到军情公文,征南大军已彻底剿灭暹罗余寇,于月前率军回师,班师回朝!”
朱标:“???”
蓝玉,回师了?
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那这一切,到底是何人谋划?
怂恿数千士子冲击贡院,密令五城兵马指挥使耿璇袭杀并逮捕士子,并于月前召征西大军回师……
这背后之人,难道想故意挑起文武之争吗?
做了四年的天子,朱标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至少他正走在一条愈发成熟的帝王之路上。
他哪里看不明白,蓝玉月前率军回师,过不了多久便会直入帝都,这是回京给耿璇站台撑腰的!
呵,这算什么,功臣武官的反击吗?
还是说此次大案,就是这些个杀胚一手谋划的?
“去拟旨吧,杀人当伏法,律法不容情!”
正当此时,一名宦官领着方孝孺与齐泰联袂而来。
二人一见到朱标,当即跪地齐声拜道:“皇上,事出有因,请恕臣无礼之罪!”
朱标见自己两个心腹重臣赶来,隐约猜到了他们心中的想法,率先对方孝孺出言问道:“方先生,那些士子,称会试有人舞弊,这是怎么回事?”
闻听此言,方大儒心中一阵凄苦,但事已至此,他也清楚瞒不下去了,只得老老实实地解释道:“会试前三,尽皆是北人,除此之外,再无北方士子上榜!”
朱标:“!!!”
会试前三全是北方士子!
除此之外,再无北方士子上榜!
这怎么可能?
这会试结果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别说那些落榜士子认为有人舞弊,就连朱标这位天子看向方孝孺的眼神都变了。
后者苦笑了一声,也无法解释,径直从怀中掏出了三封答卷,递交给了王钺,而后开口道:“皇上请看,这便是那会试前三的答卷!”
朱标好奇不已地接过会元韩克忠的答卷,看罢之后忍不住连声赞叹,对其这份千锤百炼的真才实学赞赏不已,心中也就打消了有人舞弊的猜测。
但等他看向第二封王恕的答卷时,瞳孔猛地一缩,神情凝重到了极点,而读完下一封焦胜的答卷,当今天子已经是傻在了原地。
三封完美答卷,格式文体一模一样,但经义论述却各有千秋,才气各不相同。
“这三人是同门?哪位大儒门下?”
朱标叠好三封完美答卷,试探性地出言问道,岂料方孝孺与齐泰对视了一眼,选择以头触地,一语不发。
朱标见状心中陡然生出了不安之感,他心中隐隐浮现出了一个人影,却是不敢相信,遂对二人厉声呵斥道:“快说!”
“燕京,太子宫!”
“噗嗤”一声,鲜血喷出,天子朱标昏倒在了龙榻之上!